那屋子里的空气是黏的。
真的,不是什么玄乎的比喻,就是那种物理上的黏稠感,混着劣质的藏香、不知名的草药,还有一种……怎么说呢,野兽皮毛在阴雨天里散发出来的原始味道。你一脚踏进去,就感觉自己从21世纪的写字楼,瞬间掉进了一个时间的褶皱里。
而那个被称为 萨满 的老太太,就那么盘腿坐在炕上,闭着眼,手里慢悠悠地盘着一串颜色深到发黑的珠子。她不是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戴着夸张的面具,浑身挂满叮当乱响的铜铃。不,她就像是你邻居家那个最沉默寡言的奶奶,除了眼神,那眼神太“沉”了,像一口老井,你根本不敢多看。

我们今天不聊她。我们聊点更实际的,聊聊在那种地方,你该怎么称呼“别人”。
这事儿听起来小,但信我,它比你想象的重要一百倍。因为在那间屋子里,所有世俗的规则,都被暂时摁下了暂停键。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指点江山的张总李总?想多了。在这里,你就是个求助的人,一个等待被“看”的灵魂。仅此而已。
所以,第一个大原则,也是最重要的原则: 忘掉身份,忘掉头衔。
我亲眼见过一个场面。一个看着就挺有派头的中年男人,陪着他愁眉苦脸的老婆来的。仪式进行到一半,他可能有点急了,下意识地对他一个同行的、看起来像助理的年轻人说:“小王,去给我倒杯水。”
“小王”两个字一出口,整个屋子的气压都变了。真的,那种感觉非常微妙。本来那种黏稠又安静的 能量场 ,像被一颗石子砸破的平静水面,起了波澜。盘坐的萨满老太太眼皮都没抬,但就是那种不动声色,让你觉得比她跳起来骂人还可怕。那个中年男人也瞬间反应过来了,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嘴巴张了张,一个字没说出来,自己默默地拿起旁边的暖水瓶,倒了水。
从那一刻起,再没人敢提什么“总”,什么“主任”。
在那个特定的空间里,唯一的中心是那个正在“连接”的 萨满 。她就是磁极。而其他人,无论你在外面是亿万富翁还是普通职员,都只是围绕着磁极的铁屑,暂时失去了自己独立的磁场。你的称呼,就是你旧有磁场的标签。撕掉它,是对那个 仪式 最基本的 敬畏 。
那么,问题来了,完全不叫也不现实啊,总有需要沟通的时候吧?
对。这时候,就得用第二套话语体系了。一套临时的、去社会化的、只在那个小空间里生效的体系。
首先,能用动作,就别用嘴。
想让前面的人挪一下给你让个道?别喊“哎,那位大哥”,伸出手,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后用眼神和手势示意。对方百分之百能懂。这是一种无声的默契,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那个脆弱的平衡。
其次,如果非要叫,就用最模糊、最亲近、也最平等的称呼。
比如,对着年纪稍长的男性,你可以叫“大哥”、“叔”,或者干脆就一个“您”。对着女性,就是“大姐”、“阿姨”。对于同龄或者更年轻的,一个眼神,一句“哎,朋友”,或者“你好,麻烦一下”,足够了。
关键在于,这些称呼里没有任何社会属性。它只关乎年龄,这是一种自然的秩序,而不是人造的阶级。我听过有人管内蒙的萨满叫“阿巴嘎”,那是一种带着土腥味的尊敬,同样,你在那个场里叫一声“大哥”,也带着一种放下身段的平等。
再来,关于怎么称呼萨满本人,或者他的学徒、家人。
这就更得讲究 规矩 了。对于 萨满 ,最稳妥的称呼是“老师”或“大师”。这既表达了尊敬,又保持了适当的距离。千万别自作聪明地去打听人家的本名,然后喊“X师傅”或者“X奶奶”,那是大忌。你不懂人家的传承和谱系,乱叫,只会显得你很冒失,甚至是不敬。
而对于旁边帮忙的学徒或者家人,他们通常是仪式的“护法”。你可以把他们看作是那个神圣空间里的“工作人员”。称呼他们,同样可以用“大哥”“大姐”,或者更尊敬一点,“老师”。因为他们懂的比你多,他们在那个场里,地位就比你这个纯粹的 旁观者 或求助者要高。这是事实,你得认。
我记得有一次,在长白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那个萨满的孙子,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负责烧火、递东西。全程一言不发,但动作麻利,眼神沉稳。有个从城里来的人,想跟他搭话,开口就是:“哎,小兄弟,你爷爷这个真有用吗?”
那小子没理他,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又添了一根木头。后来我才知道,在很多传承里,这种助手在仪式进行时是不能开口说话的。你一个外人,用这种轻佻的、日常的称呼和问题去打扰他,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冒犯。
所以你看, 遇到萨满怎么称呼别人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礼貌问题,这是一个关于“场”的问题。你进入了一个不属于你的、有着自己独特运行法则的场域,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起你所有的习以为常。你的社会身份、你的说话方式、你的好奇心,统统都要打包收好。
你变成一个观察者,一个感受者。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体会那种氛围。你会发现,当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用最简单的方式交流时,那个空间里的信息浓度反而更高了。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默契的点头,传递的东西远比一句“王总好”要丰富得多。
当你从那个黏稠、昏暗、充满草药味的屋子里走出来,重新回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听到有人大声喊着“李局”“赵董”时,你可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你才猛然惊觉,刚才那个小小的、压抑的房间,其实比你眼前的整个城市,都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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