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你要是没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泡过,或者说,你家里、你老家那块儿,没出过几个“跑路”的,那你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这问题,它不是一个简单的“你好我叫张三”就能回答的。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在那个不见天日的世界里,名字,是你最先要丢掉的东西。真名?那玩意儿是累赘,是线索,是能把你和你所有过去、所有家人朋友都拴在一起的锁链。谁敢用?用了,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伸出去,等着人来套。所以,第一个规矩,就是忘掉你的身份证,忘掉你的户口本。
那么, 偷渡人之间怎么称呼 ?最普遍,也最安全的,是一个字都透着乡土味的词儿—— 老乡 。

你别小看这两个字。在咱们自个儿地盘上,“老乡”可能就是一句客套,见了面,哦,你也是河南的?我也是,老乡老乡。握个手,然后各走各的。但在外面,在那些语言不通、身份是“黑”的异国他乡,尤其是在刚刚“ 上岸 ”那会儿,一句发音纯正的家乡话,一声“ 老乡 ”,那简直就是救命的稻草。
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俩可能来自同一个县,甚至同一个镇。意味着你们吃一样的咸菜长大,骂人都是一个调调。这意味着,在最基本的层面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信任。在那个连影子都不能相信的地方,这一丝信任,比金子都贵。在纽约法拉盛的地下室,在巴黎十三区的后厨,在伦敦唐人街的仓库里,一声“ 老乡 ”,就可能换来一碗热汤,一个临时的住处,一个洗碗的工作机会。
所以,你看,这个称呼,它不是称呼,它是一种快速识别敌我的系统。你说得出我们村隔壁那个小卖部老板的外号,好,你是我“ 老乡 ”。你不知道?那你最好离我远点。
当然,“ 老乡 ”也分三六九等。刚认识的,萍水相逢的,点个头,叫声“ 老乡 ”,也就到此为止了。可要是真的一起经历过点什么,比如,在同一个集装箱里憋过十几天,或者在穿越边境线的黑森林里互相搀扶过,那关系就不一样了。
这时候,就该轮到第二个高频词出场了: 兄弟 。
这个“ 兄弟 ”,喊出来,分量就重了。它不是随便叫的。它代表着一种“过命的交情”。我见过两个大男人,都是三十好几,在国内可能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在这边,挤在一个小隔间里。其中一个病了,发高烧,另一个就用自己打黑工挣来的钱,一点一点给他买药,用毛巾给他擦身。他们管彼此,就叫“ 兄弟 ”。这种“ 兄弟 ”,是你在最落魄、最没人样的时候,唯一能抓住的手。他知道你的狼狈,你也见过他的不堪。这种关系,比血缘有时候还来得牢靠。
除了这两个主流的,还有更多五花八门的叫法。这些叫法,更像是一种江湖上的“切口”,充满了随机性和功能性。
比如,用籍贯。这很常见。“那个福清的”,“长乐的来了”,“温州那个老板”。你看,连姓都省了,直接用地名给你打上一个永久的标签。这个标签,既是你的身份,也是你的保护色。它简单、直接、信息量巨大。一听“福清的”,大家心里就有数了,哦,这帮人,抱团,能吃苦,不好惹。
再比如,用职业或者特征。在后厨,那就是“大厨”、“打荷的”、“洗碗的那个”。在工地上,就是“开叉车的”、“砌墙的那个胖子”。极其简单粗暴,但有效。没人关心你叫什么,大家只关心你能干什么,你在哪个位置。你的名字,就是你的功能。这很残酷,但这就是生存法则。
还有更隐晦的,用外号。阿强,阿伟,阿光……这些烂大街的名字,反而是最好的伪装。或者,根据你的特点,给你起个外号。“四眼”、“高佬”、“刀疤”,这些外号一旦叫开了,你的真名,可能连你自己都快忘了。
我听我一个远房表叔说过,他当年“出去”的时候,在蛇头的船上,所有人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他是三十七号。从上船到“ 上岸 ”,整整两个多月,他的名字,就是“三十七号”。有人喊“三十七号,过来领面包”,他就过去。有人喊“三十七号,去甲板上放风”,他就去。他说,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就不是个人,是个牲口。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个“ 老乡 ”,那个老乡问他,“ 兄弟 ,你叫啥?” 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那个被扔在太平洋里的名字。
你看, 偷渡人之间怎么称呼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语言学问题,这是一个社会学和心理学的问题。它背后,是身份的剥离和重建。
他们会小心翼翼地回避一些词。比如“ 偷渡 ”这两个字,他们自己圈子里,很少这么直白地说。他们会用“ 跑路 ”、“出来”、“过这边来”代替。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好像不说那个词,就能减轻一点自己身上那“不合法”的烙印。
他们对“ 蛇头 ”的称呼,更是复杂。有时候叫“老板”,有时候叫“带路的”,有时候,背地里就直接骂“那条死蛇”。这里面,有恐惧,有依赖,有憎恨,五味杂陈。
而所有这些称呼,所有这些暗语,最终都指向一个终极目标—— 上岸 。
“ 上岸 ”这个词,太妙了。它原本指从水里走到陆地上,但在他们的语境里,它被赋予了太多含义。它意味着旅途的终结,意味着危险的过去,意味着新生活的(可能)开始。更深层的,它意味着拿到身份,从“黑”的,变成“白”的。
一个还在“ 跑路 ”途中的人,对一个已经拿到绿卡的人,那种羡慕和尊敬,是装不出来的。那个已经“ 上岸 ”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神。他不再是“福清的”或者“厨房那个”,他可能会被尊称一声“X哥”,“X先生”。因为他活成了他们所有人都想成为的样子。
所以说,别再简单地问 偷渡人之间怎么称呼 了。你应该去问,在那个被主流社会遗忘的角落里,一个人,是如何一步步扔掉自己的名字,换上一个又一个代号,然后在漫长的黑暗中,挣扎着想把自己的名字再重新找回来的。
那一声声模糊的“ 老乡 ”和“ 兄弟 ”,背后,是无数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个体,在命运的夹缝里,为自己,也为彼此,留下的一点点,关于“人”的证明。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