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打赌,你肯定在 路边的小坡 上坐过。就在那儿,屁股底下是有点硌人的碎石和顽强的草根,看着车来车往,或者干脆就是发呆。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我们如此熟悉的地方,它到底叫什么?
“ 路边的小坡 ”,这六个字,是我能想到的最直白、最没有想象力的描述。它太书面了,像一份事故报告里的地理标记。可生活里,没人这么说话。
在我的记忆里,它首先是 土坡 。这个词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温度。尤其是在雨后,那 土坡 会变得深沉,颜色是那种饱和的赭石色,你一脚踩上去,鞋底会带起一小块黏黏的、散发着生命气息的泥。夏天,这 土坡 上长满了狗尾巴草,我们拔下来,在手心里搓,痒痒的,再编个小兔子。那时候,它不叫“路边的植被覆盖斜坡”,它就叫长草的 土坡 ,是我们的宝座,也是蚂蚱的王国。

有时候,它更像一个 土堆 。特别是那些新开的路,或者建筑工地旁边,挖出来的土随便往旁边一扔,就成了一个临时的 土堆 。这种 土堆 有一种“未完成”的粗粝感,上面还混着石块、断砖,甚至是被遗弃的塑料袋。它不那么温柔,但对我们这帮野孩子来说,这简直是天然的探险乐园。我们管它叫“山”,在上面划分地盘,进行一些现在想来幼稚得可笑的战争游戏。
往北走,尤其是在我姥姥家那个小城,人们会用一个更传神、更利落的字眼: 坎儿 。这个 坎儿 ,通常不高,但有个明确的棱角,像一个台阶。它可能是马路牙子和绿化带之间的一个过渡,也可能是田埂和土路之间的一个分野。“上那个 坎儿 歇会儿”,话音一落,一个利索的动作已经完成了。这个 坎儿 ,带着一种北方语言特有的爽脆和日常感。它不是风景,它就是生活本身,是人们懒得绕路时会直接迈上去的一个障碍,也是大爷大妈们遛弯累了最顺理成章的“长椅”。
再往大了说,如果那个坡有点规模,甚至连绵起伏,那它就荣升为 岗子 了。村口那个大 岗子 ,镇子外头那个乱葬 岗子 ……“岗”这个字,立马让这个小坡有了地理上的分量和一点点野性的气息。它不再是路的附庸,而是路绕着它走。站在 岗子 上,视野都开阔了,你能看到更远的炊烟和田野。
当然,也有一些听起来就“文化”一点的叫法。比如 斜坡 ,这个词就中性多了,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仿佛是从物理课本里走出来的,讨论着摩擦力和重力分量。还有 缓坡 ,一听就特别温柔,仿佛是专门为了让人散步而设计的,坡度平缓,走上去不费劲,甚至可以推着婴儿车。
而在那些工程图纸或者道路养护手册里,这些小坡有名有姓,而且名字一个比一个“硬核”。比如 边坡 ,这个词一出来,画面就从童年回忆切换到了施工现场,仿佛能听到挖掘机的轰鸣。它指的是路基两侧的斜坡,分为填方 边坡 和挖方 边坡 。还有更专业的,叫 护坡 ,那通常是经过人工加固的,可能是水泥浇筑的,也可能是用石块砌成的格挡,里面再填土种草,目的是防止水土流失。这些名字精准、科学,但冷冰冰的,没有了我们坐在上面感受到的那一丝风和阳光。
我更喜欢的,是那些我们自己给它起的名字,那些充满了画面感和个人印记的称呼。
那条上学路上的“方便面坡”,因为上面总扔着吃完的方便面袋子。
小区后面那个“月季坡”,因为物业在那儿种了一排半死不活的月季。
还有我朋友口中的“分手坡”,他说他和他两任女朋友都是在那个能看到城市夜景的 小坡 上提的分手。
你看,一个简单的 路边的小坡 ,在不同的语境、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情感记忆里,竟然能幻化出这么多的名字。它就像一块语言的试金石,我们叫它什么,往往就暴露了我们的来处、我们的经历和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方式。
一个孩子会叫它“我的秘密基地”;一个流浪汉可能会叫它“今晚的床”;一个植物爱好者会叫它“野生甘菊的家”;一个失恋的人,会觉得那里的每一根草都在嘲笑自己。
如今,城市里的道路越来越规整,笔直的柏油路两旁,是整齐划一的水泥路缘石和精心修剪过的绿化带。那种带着野趣、可以让你随时随地一屁股坐下的 土坡 、 土坎儿 ,反而成了稀罕物。它们被视为“不规范”、“不美观”的存在,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被一点点铲平、规整。
有时候我开车路过一些城乡结合部,看到路边还保留着那样一个原始的、长满杂草的 土坡 ,会觉得特别亲切。它就像城市坚硬外壳上一块柔软的、尚未愈合的疤痕。我总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想象着曾经也有孩子在上面打滚,也有情侣在上面看月亮,也有一位疲惫的旅人,在那个 坎儿 上,卸下了肩上的行囊,点燃了一根烟。
所以, 路边的小坡怎么称呼 ?
它叫 土坡 ,叫 坎儿 ,叫 岗子 ,也叫 边坡 。
但更多的时候,它叫童年,叫等待,叫某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叫一段回不去的旧时光。它没有一个标准答案,它最好的名字,或许就藏在你自己的记忆深处。下次路过,不妨停下来,问问自己,在你的心里,它叫什么?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