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嗯,重口味?但你信我,这事儿一旦钻进去,比品茶、赏画还有意思。毕竟,风花雪月是悬在天上的,而这玩意儿,是实实在在扎在地上的。 文人怎么称呼夜香 ?这问题,简直就是一面镜子,照出了一群读书人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在优雅和狼狈之间反复横跳的绝妙身姿。
咱们先别急着说“夜香”这两个字。想象一个场景:月白风清,一个长衫磊落的秀才,内急了。他能跟书童喊一嗓子“快!憋不住了,拿马桶来!”吗?不能。绝对不能。那画面太美,直接能让他苦心经营的“人设”崩塌成一地鸡毛。
所以,他们得绕。语言,就是他们最擅长的迷魂阵。

最广为人知的,恐怕就是 出恭 了。这词儿听着多严肃,多有仪式感?“恭”,恭敬也。据说源自科举考场,考生要离开座位方便,得先领一块牌子,上书“出恭入敬”,意思是出去时要心怀恭谨,回来时要肃整仪容。一来二去,“出恭”就成了上厕所的代名词。你看,把一件生理上的窘迫,硬生生拔高到了关乎礼仪和敬畏的高度。这操作,绝了。
这还只是行为。那地方呢?“厕所”“茅房”,太直白,太没意境。文人管它叫 五谷轮回之所 。绝不绝?简直是道家哲学的高度。你吃下去的山珍海味、五谷杂粮,在这里完成生命的最后一道工序,回归大地,等待下一个轮回。一个臭气熏天的地方,瞬间就充满了天人合一的禅意。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脑子里“嗡”的一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遮掩了,这是在用想象力对抗现实的恶臭。
还有更雅的,比如 雪隐 。这词儿多美,多有画面感?大雪纷飞,万籁俱寂,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只有一间小小的茅屋,隐在雪中。仿佛那不是藏污纳垢地,而是高僧入定的禅房。明代大画家仇英还真画过一幅《雪夜读书图》,书房旁边就有一间小小的“雪隐”,意境斐然。可你真站那儿,闻到的,恐怕不是雪的清冽,而是另一番滋味了。
说完地方,终于要说到那“东西”本身了。
夜香 ,这算是流传最广的雅称了。为什么叫“夜香”?因为古时有专门的“倒夜香”行当,多在夜深人静时挨家挨户收集,以免白天熏扰路人。一个“夜”字,点明了时间;一个“香”字,简直是文人想象力的巅峰之作,是反语,是自嘲,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文字美颜。仿佛加上这个“香”字,那刺鼻的气味就能被封印在文字里,闻不到了。
但要论最“值钱”的称呼,那非 黄金 莫属。
你没看错,就是 黄金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我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后来一琢磨,嘿,还真他娘的是个天才的比喻。在以农为本的古代社会,人畜粪便是最重要的肥料,是庄稼的命根子。没有它,土地就贫瘠,就长不出粮食。能让土地丰产的东西,可不就是“黄金”吗?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还正儿八经地记载了它的药用价值,称之为“人屎”,但也提到了它的肥田之效。所以,“黄金”这个称呼,褪去了文人的酸腐气,反而多了几分脚踏实地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实在感。它连接着文人的书斋和农民的田埂,充满了黑色幽默和生活智慧。
想象一下,一个穷酸秀才,看着自家的几分薄田,再看看那满满一桶的“存货”,他可能真的会觉得,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是他来年收成的希望,是他能换回白花花大米的“黄金”。这么一想,这词儿非但不俗,反而有点悲壮。
当然,文人的脑洞远不止于此。像什么 地宝 (大地的宝贝)、 田腴 (让田地肥沃的东西),都是顺着“黄金”这个思路来的。
那么,这些文人,比如我们熟悉的苏东坡、袁枚、李渔,他们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苏东坡那么豪放的人,估计不会太扭捏。他被贬到海南,什么苦没吃过?我猜他看着当地人用这些“夜香”种出甜美的瓜果,没准儿还会捻着胡须,来一句“秽物亦有道,化作春泥更护花”之类的感慨。对他来说,宇宙万物皆可入诗,这点小事,不过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罢了。
而像清代的袁枚,这位讲究到骨子里的美食家,对“进口”如此在意,对“出口”想必也绝不含糊。他的《随园食单》里没写这个,但我敢打赌,他家里的“净房”(对,厕所的又一个雅称,突出一个“干净”)一定是全府上下最讲究的地方。可能要铺着青石板,角落里焚着檀香,旁边还要有专供洗手的香胰子和铜盆。他或许不会直接谈论 夜香 ,但他会用极致的讲究,来表达对这件事的“管理”。
最好玩的可能是李渔。这位懂生活、会享受的“生活美学大师”,在他的《闲情偶寄》里,连怎么选婢女、怎么搭戏台都写得明明白白。我严重怀疑,他肯定也琢磨过怎么改造马桶,让它更舒适、更没味儿。他可能会给自己的马桶取个名字,叫“忘忧君”或者“解语凳”,甚至在上面雕花刻字。对他来说,生活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哪怕是“出恭”,都可以变成一门艺术,一种情趣。
说到底,文人之所以要绞尽脑汁地给 夜香 取这么多花名,背后其实是一种深刻的文化心理: 含蓄 。
凡是涉及身体、欲望、排泄这些过于“真实”和“粗鄙”的东西,都要用一层语言的薄纱把它遮起来。这既是维护自己的体面(面子),也是一种审美上的追求。他们试图用精神世界的风雅,去战胜物质世界的粗鄙。这是一种文人特有的“精神胜利法”。他们不直接对抗恶臭,而是选择在语言上“绕着走”,在想象中“美化”它。
这游戏好玩吗?当然好玩。它体现了汉语言的弹性和创造力,也让我们窥见了古人那复杂又矛盾的内心世界。他们一边吟诵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绝美诗句,一边又不得不面对“五谷轮回之所”的现实。
这种强烈的反差,恰恰是人性最真实、最有趣的地方。所以,下次再看到“夜香”这两个字,别光觉得它是个委婉的说法。它背后,站着一群可爱的、拧巴的、努力想把生活过成一首诗的古代文人。他们用文字做武器,对抗着一切不那么美好的事物,哪怕只是在名义上。
这究竟是自欺欺人,还是真的活出了一种境界?我想,可能两者都有吧。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