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你要是没在那样的环境里滚过几遭,光凭想象,准保想偏。贫苦人怎么称呼他人?这根本不是个礼貌问题,这是一门 生存的艺术 ,是刻在骨子里的、看人下菜碟的本能。你以为是客气?是规矩?不,那底下,全是算计和掂量,是人情的分寸,是尊严的底线。
就俩字儿: 看人 。
看的是什么人?穿戴、气色、说话的派头,甚至一个眼神。脑子里那杆秤,瞬间就得弹出个结果,然后嘴里才蹦出那个对应的称呼。这速度,比计算机都快。

碰上街坊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是另一套江湖。大家日子都差不多,谁也别装大尾巴狼。称呼就透着股熟不拘礼的实在劲儿。比你年长的,一律喊“叔”“姨”“大爷”“大娘”,姓氏带上,比如“张叔”“李大娘”,显得亲近又本分。年纪差不多的,男的就“哥”,女的就“姐”,或者更直接点,“欸,三楼那谁”。要是关系再铁点,直接就是外号了,“黑子”“胖墩儿”,那称呼里没半点恶意,全是日子磨出来的亲昵。
我们那院儿里,有个修自行车的刘大爷,没人喊他全名,都叫 “刘师傅” 。这声“师傅”,含金量可高了。它不仅是说你有个手艺,更是种尊敬。你靠本事吃饭,大家伙儿离不开你,这声“师傅”就是社区给你的最高认证。这跟你在写字楼里,管谁都叫“王老师”“李老师”完全不是一个味儿。那里的“老师”是客套,是社交货币;我们这儿的“师傅”,是实打实的敬重,是离了你车胎都补不上的那种依赖。
可一旦走出了这个熟悉的圈子,那套称呼的逻辑,立马就得切换。
最要紧的,是碰上那些“上面的人”,或者说,看起来比你有钱、有势的人。这时候,称呼就成了一面 盾牌 ,也是一种试探。
去个什么单位办事儿,哪怕对方就是个看大门的,你也得陪着笑脸,递根烟,喊声“大哥”或者“师傅,辛苦了”。为什么?因为他的“不方便”,就能让你白跑一天。你那声“大哥”,不是认亲,是花最小的成本,润滑一下挡在你面前的这道坎。
要是真见着管事儿的了,那“老板”“领导”就得挂在嘴边,而且声音要放低,姿态要放软,那个“您”字,用得比谁都标准。这声 “老板” ,喊得特别有讲究。它不一定是指真正的企业主,任何一个你觉得能决定你点儿什么事的人,都可以是“老板”。菜市场里,对着摊主喊“老板,这菜便宜点儿”,是希望对方能爽快地抹个零头;在工地,对着工头喊“老板,活儿干完了”,是盼着能顺利结到工钱。
这声“老板”里,有仰视,有期盼,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讨好。但你别以为这是谄媚,这是 最经济的生存策略 。一句好听的话,一个谦卑的姿态,可能就避免了一场冲突,或者换来了一个机会。谁愿意低头呢?可不低头,饭碗可能就没了,孩子下个月的学费可能就悬了。尊严当然重要,但得先活下去,才能谈尊严。
所以你看,贫苦人的称呼,特别实在。他不跟你玩虚的。称呼,就是个工具。
对陌生人,那更是眼力劲儿的大考验。在路上问个路,对方要是穿着体面,开着车,你上去就得是“师傅,请问一下”或者“先生/女士,打扰了”。这是一种预设的尊重,先把自己放在一个比较低的位置上,对方才可能耐心地回答你。你要是梗着脖子喊“喂”,你看他搭理你不。
要是对方看起来也和你一样,是个奔波的普通人,那“大哥”“大姐”就是万能的。这俩词儿,自带一种江湖气,一种“咱们都是劳动人民”的亲近感。它迅速拉近了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让求助变得不那么突兀。
最有意思的,是亲戚之间的称呼。这简直是一部微缩版的《人间喜剧》。
那些混得好的亲戚,过年过节才见一面的,称呼上必须滴水不漏。“大舅”“二姨夫”,喊得格外响亮。但那响亮背后,藏着多少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有疏远,甚至有点儿嫉妒。这声称呼,像是在提醒对方,也像是在提醒自己:“我们是亲戚,你发达了,可别忘了本。” 而那有钱的亲戚,应答之间,是真亲热还是客套,那语气里的细微差别,这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而那些日子过得差不多的亲戚,称呼就随意多了,甚至会带点儿埋怨。“三哥,你咋才来?”“四婶,让你带的东西呢?” 称呼还是那个称呼,但内容已经变成了生活本身,充满了烟火气和无可奈何的拉扯。
说到底,贫苦人称呼他人的方式,是一套在社会夹缝里摸索出来的语言体系。它不优美,不标准,甚至有些“功利”。但它无比 真实 ,无比有效。每一个称呼的背后,都是一次快速的社会地位评估,一次人际关系的定位,一次对未来十几秒内互动结果的预测和引导。
这是一种 生存的肌肉记忆 。它不需要思考,已经内化成了本能。当一个衣衫朴素的中年人,对着一个年轻人点头哈腰地喊“老板”时,他失去的可能只是一点点无关紧要的面子,但他想得到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源。
所以,下次你再听到那一声略带讨好的“师傅”,或是一句热络又疏远的“大哥”,别急着下判断。你听到的,可能不止是一个称呼。那里面,有他的过去,有他的现在,还有他对未来的、那么一点点微小又卑微的盼望。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地、有点笨拙地,和这个世界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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