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我心里都咯噔一下。这根本不是个语言学问题,这是个心理学问题,甚至,是个玄学问题。
屏幕那头,是我整个世界的重心。这边,是我一个人战斗的空旷战场。连接这两个世界的,除了越来越不稳定的网络信号,就是我嘴里蹦出的那几个单薄的称谓。
“你家人呢?” 冷不丁的,新来的同事在茶水间问。

我该怎么说?
“哦,我老婆孩子在国外。”
“老婆”这个词,说出来总觉得有点……怎么说呢,太“日常”,太“接地气”,好像她就在隔壁卧室,我喊一嗓子就能听见似的。但事实是,我们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和一万多公里的距离。用“老婆”这个词,像是在用一种虚张声势的亲昵,来掩盖那份实实在在的遥远。
所以,很多时候,尤其是在稍微正式一点,或者跟不太熟的人交流时,我会选择说“ 我太太 ”。
“太太”这两个字,自带一种复古的庄重感。它像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得体,有分寸,恰到好处地表明了关系,又巧妙地拉开了一点距离。这个距离不是生分,而是一种保护。它告诉听者:是的,我们是家人,但我们现在的生活状态有点特殊,请不必深究。它把那些可能接踵而至的“哎呀那多辛苦啊”、“什么时候回来啊”之类的客套关心,提前挡了一挡。说出“我太太”,我感觉自己像个民国时期的绅士,沉稳,内敛,把万千思绪都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之下。
但要是跟铁哥们儿喝酒,撸串,吹牛扯淡的时候,你再说“我太太”,那画风就全拧巴了。他们会笑我:“哟,几天不见,装起来了啊?”
这种场合,必须是“ 我老婆 ”,或者更糙一点,“ 孩儿他妈 ”。这几个字一出口,江湖气就来了,所有的隔阂瞬间消失。它带着一种“我们是一伙的”的默契。说“孩儿他-妈在带那俩小的弄院子里的草坪”,画面感就特别强,好像我能闻到大洋彼岸清晨的青草味,听到割草机的轰鸣和孩子们的吵闹。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在场”,用最朴素的语言,把自己拽回到那个鲜活的家庭场景里去。
还有个词,“ 我爱人 ”。这个词,我用得最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带着一种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独特印记,有点过于书面和“单位化”。而且,它有一种强烈的感情色彩,像是在昭告天下“这是我的挚爱”。在大多数社交场合,这么说显得有点……用力过猛。当然,这纯属我个人偏见。我知道很多人喜欢用“爱人”,觉得它温情脉脉,比“老婆”文雅,比“太太”亲密。或许,等我到了某个年纪,心态变了,也会自然而然地用起它来。
至于孩子,那就简单多了,也复杂多了。
对外人,最安全、最万能的,就是“ 我孩子 ”或者“ 我家那俩娃 ”。中性,准确,信息量恰到好处。
但对我自己来说,那称呼可就海了去了。
夜深人静,对着手机里他们的照片,我会喃喃自语:“我的宝贝们……”
跟父母视频,汇报情况,我会说:“老大最近又长个儿了, 小的 那个还是那么皮。”这里的“老大”、“小的”,是家庭内部的排序,是血脉相连的密码。
跟朋友吐槽,我会半开玩笑地说:“ 那两个小祖宗 ,又把他们妈给气着了。”这是一种带着宠溺的抱怨,一种甜蜜的负担。
有时候,我会直接用他们的英文名,或者我们家自创的昵称。这种称呼,是完全私密的,不对外的。它像一把钥匙,能瞬间打开我记忆的闸门,让那些隔着屏幕的影像,变得有温度,有触感。
所以你看, 妻子孩子在国外怎么称呼 ,这事儿哪有什么标准答案。
它完全取决于:
一、 你在跟谁说。 对方是你生命中的什么角色,决定了你话语的“安全边界”在哪里。是需要客套地保持距离,还是可以放心地袒露内心。
二、 你当时的心境。 你是骄傲地想分享他们的点滴,还是疲惫地想回避这个话题?你是思念满溢,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半个单身汉”的生活?你的情绪,会不自觉地通过这些称谓流淌出来。
三、 你想构建一个什么样的“你”。 你想让别人觉得你是个顾家好男人,还是个独立强大的个体?你想强调家庭的完整性,还是想突出个人奋斗的不易?每一个称呼,都是一次微小的人设塑造。
对我而言,这些称呼的切换,就像是不断调试焦距的镜头。有时候,我需要一个广角镜,把“家庭”这个宏大的背景囊括进来,所以我说“我太太和孩子们”。有时候,我需要一个长焦镜头,去捕捉某个具体的细节,所以我说“我家那谁谁”或者“那个小不点儿”。
最难的,其实不是选择哪个词,而是当你说出那个词之后,如何面对随之而来的空虚感。
你说了“我老婆”,但她并不能真的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菜。你说了“我家孩子”,但你没法伸手摸摸他的头。
这些称呼,像一个个抛向远方的回旋镖,飞出去,最终又会带着更重的思念飞回来,砸在自己心上。
久而久之,我发现,最治愈的方式,反而是“多说”。在各种场合,用各种方式,去谈论他们。把“ 妻子孩子在国外 ”这件事,从一个需要小心翼翼处理的敏感话题,变成我生活里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组成部分。
“我太太上周还跟我说,那边超市的番茄没味儿。”“我儿子迷上橄榄球了,天天一身泥。”
当这些细节被不断地讲述,他们就不再只是一个遥远的符号,而是活生生地、参与在我每天生活里的具体的人。而那些称呼—— 太太、老婆、孩儿他妈、小祖宗 ——也就不再是干巴巴的标签,而是变成了一个个充满爱与记忆的温暖开关。
按下任何一个,都能瞬间点亮我心里那片属于家的,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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