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那个人的自称,简直就是一门玄学。真的,你细想,这事儿比他讲的函数或者倒装句,更能泄露他的“人设密码”。一个称呼,背后是一套完整的世界观和教学方法论,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自我介绍”,在我们整个学生时代,留下了浓墨重彩的,或惊或喜的,印记。
最最普遍的,当然是那个朴实无华的“ 我 ”。
“同学们,看 我 这里。”“这道题, 我 再讲最后一遍。”

“ 我 ”这个字,像空气,像水,无处不在,也最容易被忽略。但同样一个“ 我 ”,从不同老师嘴里出来,那味道可就千差万别了。刚毕业的实习小老师,那个“ 我 ”是怯生生的,带着点讨好,声音飘忽,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我们这群小猴崽子给吞了。“那个…… 我 觉得,大家是不是可以安静一点点?”听着都替他捏把汗。
而那些教了二三十年的老江湖,那个“ 我 ”就掷地有声,带着粉笔末的权威感。根本不需要提高音量,他往讲台上一站,清清嗓子,“ 我 的课,什么规矩,不用再强调了吧?”整个教室瞬间就能从菜市场模式切换到图书馆模式。这个“ 我 ”,是自信,是掌控,是“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想什么 我 门儿清”的底气。
还有一种“ 我 ”,带着疲惫。通常出现在下午第一节课,或者期末考试前夕。老师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 我 真是……被你们气到没脾气了。”这个“ 我 ”,充满了无力感,像一个被掏空了的英雄,让人又想笑,又有点心疼。
说完“ 我 ”,就必须得提那个进阶版的——直接用“ 老师 ”自称的。
“好了, 老师 要开始提问了啊。”“这个问题, 老师 认为应该这样做。”
用“ 老师 ”自称,一下子就把距离感拉开了。这背后是一种身份的强调,一种职业角色的固化。说“ 我 ”的时候,他还是个有喜怒哀乐的“人”;说“ 老师 ”的时候,他就是个行走的“知识点输出机器”。这种称呼多见于语文老师、政治老师,特别是那种一丝不苟,连衣角都不能有褶皱的类型。他们似乎在用这个称呼时刻提醒自己,也提醒我们:讲台上下,楚河汉界,师道尊严,不可逾越。
我记得我的初中语文老师,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永远穿着得体的套裙,她就从头到尾用“ 老师 ”自称。你跟她开个玩笑,她会镜片一抬,严肃地说:“在课堂上,就要有学生的样子, 老师 在讲课,就要认真听。”久而久之,我们都觉得她不是住在某个小区,而是住在“教务处”的。
当然,凡事有例外。幼儿园和小学的老师用“ 老师 ”自称,就显得特别温柔可亲,充满了引导性。“宝宝们,跟着 老师 一起做。”那声音,甜得能掐出水来,是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接下来,画风突变,进入了更有江湖气的地带——“ 老X ”系列。
“你们这帮小年轻, 老王 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这道物理题的精髓, 老李 给你们点透!”
自称“ 老王 ”“ 老李 ”的,百分之九十是理科男老师,特别是数学和物理。这个“老”字,不是年龄的老,是一种资历,一种亲切的“霸气”。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师者”,更像一个领着一帮徒弟闯荡江湖的“老师傅”。课堂也不再是单向灌输,而是一个热气腾腾的作坊。
我的高中物理老师就是个中典范。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顶着个乱糟糟的鸟窝头,最喜欢一边在黑板上画受力分析图,一边吼:“看 老子 ……哦不,看 老张 这通操作,是不是帅爆了?”全班哄堂大笑。他自称“ 老张 ”,把我们称为“小鬼们”,整个物理课,就像一场大型脱口秀。他会把牛顿第二定律说成是“江湖规矩”,把电磁感应说成是“隔空取物”。这种称呼,瞬间把师生关系变成了“兄弟情”,我们不怕他,但我们服他。因为你知道,这个“ 老张 ”,是真有两把刷子,是真心想把他的“独门绝技”传给你。
然后,还有一种特别暖心的称呼——“ 咱们 ”或“ 我们 ”。
“来, 咱们 一起把这篇课文读一下。”“ 我们 班这次的平均分,要争取再上一个台阶。”
常用“ 咱们 ”的,多半是班主任。这个词,太有魔力了。它一下子就把老师和学生捆绑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荣辱与共,休戚相关。说“ 我 ”和“你们”,是两个阵营;说“ 咱们 ”,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每一次考试,每一次运动会,班主任口中的“ 咱们 ”,都像是一面旗帜,把所有人的心都聚拢起来。当然,这也意味着压力。当他说“ 咱们 班有些同学,最近思想有点松懈啊”,那种集体荣誉感带来的压迫,比点名批评还让人坐立不安。
最后,必须隆重介绍那些凤毛麟角的、堪称“课堂表演艺术家”的老师们,他们的自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我高中的历史老师,是个极瘦、极有激情的小老头。讲到秦始皇,他手一挥,眼睛一瞪,用一种低沉的嗓音说:“ 朕 看你们谁还敢在下面传纸条?”全班先是一愣,随即爆笑。讲到唐朝,他又变成了“ 老夫 夜观天象,此题必考”。讲到清末,他又成了痛心疾首的“ 在下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角色里, 上课的老师怎么称呼自己 这个问题,在他那里,变成了一场华丽的cosplay。我们追他的历史课,跟追剧一样。
而我大学的英语老师,一个三十出头,打扮时髦的姐姐,在怼那些不好好交作业的男生时,会双手抱在胸前,眉毛一挑,用看宫斗剧的语气说:“怎么?非要 本宫 把你的名字挂在公告栏上,你才满意?”那个“ 本宫 ”,带着三分戏谑,七分霸气,比任何严厉的批评都管用。男生们立马嬉皮笑脸地求饶。
你看,从“ 我 ”的平实,到“ 老师 ”的庄重,从“ 老王 ”的江湖气,到“ 咱们 ”的凝聚力,再到“ 朕 ”和“ 本宫 ”的惊艳, 上课的老师怎么称呼自己 ,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其实勾勒出了他们最生动的轮廓。
如今我们早已离开了校园,那些曾经让我们或敬或畏或爱的老师们,也大多模糊成了记忆里的背影。但偶尔在某个瞬间,那些独特的自称会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带着当年的声音、语气和画面。
我仿佛又能看到,“ 老张 ”在讲台上意气风发地比划着安培右手定则;能听到,“ 本宫 ”用流利的伦敦腔念着莎士比亚;能感受到,班主任用“ 咱们 ”这个词,把全班同学的心紧紧箍在一起的那个下午。
这些称呼,是他们留给我们的,最特别的课堂记忆。它不是知识点,不会被写进考卷,却比任何公式和定理,都更长久地,活在了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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