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感觉,就像一脚踏进了另一个宇宙。
国内的 牙医 诊所,你进去,挂号,病历本上“王伟”两个大字一递,接下来你就是“王伟”,或者干脆就是“下一位”、“张嘴”、“好了,漱口”。干净利落,直奔主题。但在 外国 ,尤其是我刚到美国那会儿,看牙简直是一场文化冲击的大戏,而这场戏的开场,就从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开始: 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我记得第一次,在前台填那张比我脸还大的表格时,看到“Preferred Name”(偏好名)那一栏,我愣了半天,心里嘀咕,这还有偏好设置?我的 名字 不就是我护照上那个拼音“Wei Wang”吗?我老老实实地填了上去。

然后,好戏开场。
一个金发碧眼、笑容能把人融化掉的护士姐姐飘了过来,看了一眼手里的板子,用一种我只在美剧里听过的轻快语调说:“Hi, Wei! I’m Jessica. Ready to come back?”
“Wei”。
不是“Mr. Wang”,不是“Wang Wei”,就是一个光秃秃的“Wei”。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一个陌生人突然拍着你的肩膀,喊你小名儿。在国内,除了我爸妈和我最好的那几个哥们儿,谁敢这么叫我?那是一种亲密度的象征,是一道需要时间、信任和共同经历才能跨越的门槛。
可在这里,在 牙医 诊所这个充满了消毒水味和电钻尖啸声的陌生环境里,一个才认识了五秒钟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道门槛给踏平了。
我一愣一愣地跟着她往里走,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接下来,给我拍X光的技师,一个看起来很壮实的黑人大哥,乐呵呵地跟我打招呼:“What’s up, Wei?”,然后是真正的 牙医 ,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白人医生,他走进来,伸出手:“Hello Wei, I’m Dr. Adams. Nice to meet you.”
一整个流程下来,我感觉我的姓氏,那个代表着我家族、我根源的“Wang”,被彻底遗忘了。我不再是王先生,我只是“Wei”,一个听起来有点单薄、有点可爱的音节。
说实话,我有点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自来熟”,让我感觉自己的个人空间被侵犯了。我躺在那个可以360度旋转的牙科椅上,张着嘴,任凭各种冰冷的器械在我嘴里进进出出,耳边却环绕着一声声亲切的“Wei, you’re doing great!”、“Just a little longer, Wei.”。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体验,身体上是紧张和不适,心理上却被一种强行注入的“友好”氛围包裹着。
这背后的 文化差异 ,简直就是一道无形的柏林墙。在我们的文化里, 称呼 是一种权力关系和社交距离的标尺。喊你全名,是正式;喊你“X工”、“X老师”,是尊重;喊你“老王”,是亲近中带着江湖气;喊你“小王”,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每一个称呼,背后都有一套复杂的、心照不宣的社交语法。
但在北美,尤其是在这种服务型行业,直呼其名(call by first name)几乎是一种政治正确。他们认为,叫“Mr. Wang”太疏远、太刻板,会制造紧张感。他们希望通过直呼你的 名字 ,迅速拉近距离,让你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冷冰冰的“病人编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被当作朋友对待的“人”。
这套逻辑,我懂。但我需要时间去适应。
后来,我去了德国交换。那里的 牙医 诊所,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预约邮件里,他们一丝不苟地称我为“Sehr geehrter Herr Wang”(非常尊敬的王先生)。到了诊所,前台那位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女士,会用清晰但没什么感情的德语说:“Herr Wang, bitte nehmen Sie im Wartezimmer Platz.”(王先生,请在等候室就坐。)
没有“Hi”,没有笑脸,没有小名。
给我看牙的医生,一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的德国大叔,进来后会微微点头,说:“Guten Tag, Herr Wang.”(您好,王先生。)整个过程,他会用精确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汇向我解释我的牙齿问题,比如“Karies an Molar 36”(您的第36号臼齿有龋齿)。
在这里,我重新找回了我的姓氏。我是“Herr Wang”,一个被给予了充分的、程式化的尊重的个体。这种 称呼 方式,让我感觉我和 牙医 之间有一道清晰的界限。他是专业的服务提供者,我是寻求帮助的客户。我们之间不需要假装是朋友,这种距离感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我不需要费心去回应那些突如其来的热情,我只需要专注于我的牙。
所以, 牙医在外国怎么称呼你 ?
这个问题的答案,远不止一个 名字 那么简单。它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不同文化对于“人际关系”、“尊重”和“专业性”的不同理解。
在美国,他们通过抹平距离来表达友好,他们“叫”的是一个放松的、非正式的你。他们希望你感觉像在和邻家大哥聊天,哪怕他手里正拿着一把准备撬开你牙齿的探针。
在德国,他们通过保持距离来表达尊重,他们“叫”的是一个社会身份明确的你。他们用严谨和专业构建起一道信任的桥梁,让你觉得把自己的牙交给这样的人,很靠谱。
当然,还有更多更复杂的 体验 。比如在日本,他们可能会毕恭毕敬地称呼你“Wang-sama”(王大人),那份谦卑和敬畏,又能让你品出另一番滋味。
时间长了,我自己也变了。当美国的 牙医 助理再叫我“Wei”的时候,我已经能非常自然地回应一句:“Hey Jessica, how’s it going?”。我甚至会在“Preferred Name”那一栏,主动写上一个更容易发音的英文名,比如“James”。因为我发现,纠结于这个 称呼 本身,其实意义不大。与其让对方把我的“Wei”念成奇怪的“Why”或者“Wee”,不如给他们一个简单的选项,也给自己一个清净。
说到底,无论是被称为亲切的“Wei”,还是被尊为“Herr Wang”,我们真正在意的,或许并不是那个 称呼 的符号本身。
我们真正在意的是,当我的嘴巴被撑到最大,口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当电钻的声音在我颅腔里共鸣,让我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的时候——那个 称呼 我的人,他的眼神里,有没有一丝真正的关切?他的动作,有没有一丝设身处地的轻柔?他有没有在我因为恐惧而紧握拳头时,给我一个安抚的停顿?
他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会痛、会怕、有感觉的“人”来对待。
这,或许才是那个 称呼 背后,我们最想得到的答案。至于他叫我“Wei”还是“Mr. Wang”,当那颗该死的智齿被顺利拔出来之后,天知道,谁还会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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