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这个话题,很多人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儿,八成是“ 佛郎机 ”。听着就像个洋名儿,没错吧?但你要是真以为明朝人管西班牙人就叫这个,那这事儿可就想得太简单了。实际上,“佛郎机”这个名头,更像是一顶大帽子,起初是扣在葡萄牙人头上的,后来嘛,但凡是从欧洲南边来的,长着高鼻深目、说话叽里咕噜的家伙,大明朝的官员和老百姓,图省事儿,有时候也就这么一块儿叫了。但这顶帽子,给西班牙人戴,其实有点儿不合头。
那么,明朝人给西班牙人安的那个最主要、最地道、最贴切的名儿,到底是什么?
你猜怎么着?是“ 吕宋 ”。

对,你没看错,就是菲律宾那个吕宋岛的“吕宋”。这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风马牛不相及?西班牙不是在欧洲的天边边上吗?怎么跟东南亚的岛扯上关系了?
这事儿啊,你得站在明朝人的视角去看。
那会儿的大明,尤其是中晚期,可不是什么闭关锁国的铁板一块。南方的福建、广东沿海,海商们跟家门口的蚂蚁似的,来来回回,忙着倒腾丝绸、瓷器,换回来的,是真金白银。而西班牙人呢?他们那会儿也正处在打了鸡血似的“大航海时代”,满世界划拉地盘。他们占了美洲,发现了储量惊人的银矿,然后又跨过太平洋,在菲律逼的马尼拉建了个据点。
这个马尼拉,就在吕宋岛上。
于是,一幅奇妙的全球贸易图景就这么展开了:西班牙人开着他们那种笨重但特能装的盖伦帆船,把从美洲(当时明朝人叫“墨瓦蜡泥加”)挖出来的、铸成银元宝的 白银 ,哗啦啦地运到马尼拉。然后呢,福建月港、漳州泉州的商人们,就开着自家的福船、广船,载着满船的绫罗绸缎、景德镇的青花瓷、各种精巧的手工艺品,去马尼拉跟这帮“吕宋人”做买卖。
在当时的福建海商眼里,这帮人是从哪儿来的?是从吕宋来的。他们的大本营在哪儿?在吕宋。他们是谁?他们就是 吕宋 人。
这是一种极其朴素、极其直接的地理认知。我不管你老家在地球哪个犄角旮旯,我只认你从哪儿上船,在哪儿跟我交易。这就好比今天我们说“华尔街精英”,我们指的不是住在华尔街那条街上的人,而是指代那个金融圈子。明朝人称呼西班牙人为“吕宋”,逻辑是一样一样的。
晚明学者张燮,在他的那本堪称十六、十七世纪中国海洋百科全书的《东西洋考》里,就把西班牙人清清楚楚地归在了“吕宋”这一条目下。他写得明明白白:“吕宋,即西班牙。” 书里详细描述了西班牙人怎么在马尼拉筑城,怎么管理,怎么跟华人做生意,甚至他们用的那种刻着国王头像的银币(也就是我们后来熟知的“本洋”),都记录得一清二楚。这可不是什么道听途说,而是当时明朝知识分子对这个新邻居最权威的观察报告。
所以,“ 吕宋 ”这个称呼,它不是一个绰号,不是一个蔑称,而是一个在特定历史时期、特定地理环境下,一个非常官方且流行的、对西班牙人的特指。它背后,是那条波澜壮阔的“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航线,是无数中国商人的血汗,也是堆积如山的 白银 流入中国的历史见证。
当然了,除了“吕宋”这个最核心的称呼,明朝人也不是铁板一块,称呼也很多样。
比如,还有一个称呼,叫“ 大西洋 ”。
这就有意思了。明朝人说的“西洋”,本来指的是郑和下西洋去的那个印度洋。“大西洋”是什么鬼?这其实是明朝人世界观被动升级的一个表现。他们慢慢搞明白了,在这帮红毛绿眼的家伙们的老家那边,还有一片更大的海,比我们知道的“西洋”还要大,那就叫“大西洋”吧。所以,西班牙、葡萄牙这些国家,有时候也被统称为“大西洋国”。这个称呼,就显得更有文化、更“全球化”一点,使用者大多是那些接触了西方传教士、看了世界地图的士大夫们。它体现了一种努力理解世界的尝试。
还有一些更口语化、更形象的叫法。
比如,笼统地跟荷兰人(红毛夷)混在一起,叫个“ 番夷 ”或者“ 西夷 ”。这种叫法,就带着点儿天朝上国的傲慢了。“夷”这个字,在当时的语境里,就是“我们”和“他们”的划分,文明和野蛮的边界线。不过,这更像是个泛指,缺乏特异性。
而对于那些在福建、广东沿海跟他们打交道最多的普通渔民、商人来说,可能还有一个更实在的绰号——“ 白银番 ”。
这个词儿,你可能在史书上找不到,但你完全可以想象那个场景:码头上,一个晒得黝黑的福建船老大,指着远方缓缓驶来的西班牙大帆船,对他身边的小伙计说:“瞧,‘白银番’又来送钱了!”
为什么?因为西班牙人带来的东西太单一,也太震撼了。他们不像别的番商,还带点香料、胡椒、珍奇野兽。西班牙人,他们带来的几乎就是纯粹的、海量的、闪闪发光的 白银 。他们用这些来自美洲的银子,疯狂地换取中国的丝绸和瓷器。这种贸易模式,给明朝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在老百姓眼里,这帮人的人种、国家都不重要,他们最重要的身份标签,就是“行走的银矿”。
所以你看,明朝怎么称呼西班牙人?这根本不是一个单选题。
- 在官方和主流知识分子的文件里,最准确的答案是“ 吕宋 ”,这是一个基于贸易地理的务实称呼。
- 在一些更有世界眼光的学者笔下,他们可能是“ 大西洋 国”,这是一个基于新地理知识的认知升级。
- 在朝廷官员笼统的公文里,或者在与荷兰人等其他欧洲人分不清的场合,他们可能被归入“ 佛郎机 ”或“ 西夷 ”的大类。
- 而在那些真正与他们进行贸易的、最接地气的中国商人和百姓口中,他们或许就是那个最形象、最本质的“ 白银番 ”。
每一个称呼,都像是一面棱镜,折射出大明王朝在面对一个陌生的、正在被强行连接起来的世界时,那种复杂的心态——有好奇,有务实,有傲慢,也有掩饰不住的、对于 白银 的渴望。这些名字背后,不是冷冰冰的词条,而是一个时代的呼吸和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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