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古籍,若垃圾有灵会如何自称?聊聊那些风雅又自嘲的称谓

这问题,真有点意思。我们今天张口就来的“垃圾”,两个字,干脆,利落,甚至有点冷酷。它把一切无用之物,都打包扔进一个冰冷的概念里。但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被我们抛弃的东西,它们有意识,它们活在那个文字还充满灵性的古代,它们会怎么称呼自己?

它们绝不会说“我是垃圾”。

太粗暴了。也太没文化了。

探寻古籍,若垃圾有灵会如何自称?聊聊那些风雅又自嘲的称谓

我想,一个被丢在墙角的破陶罐,看尽了人来人往,身上布满青苔,它可能会在某个雨夜,对着月光幽幽地叹息,称自己为 “粪土”

你别觉得这是在骂自己。不,这是一种极致的自嘲,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决绝。孔夫子当年怎么说的?“粪土之墙不可杇也”。这话,是骂宰予烂泥扶不上墙。你看, 粪土 ,在古人的语境里,代表的是一种彻底的、无可救药的、被放弃的状态。它不是塑料袋那种“物理垃圾”,它是一种“精神上”的无价值。所以,当那个破陶罐自称为 粪土 时,它是在说:“别在我身上费心了,我已经没救了,我的价值,早在盛满清酒的那个年代就耗尽了。如今,我唯一的归宿,就是回归泥土,与真正的粪土为伍,化作春泥,了此残生。”

这里面,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壮的清醒。

或者,换一个场景。一块被宫女丢弃的、曾经光彩夺目的锦缎边角料,它在风中翻滚,最后落入泥淖。它会怎么想?它大概不会用 粪土 这么“接地气”的词。它可能会更文艺一点,称自己为 “尘埃” ,或是 “渣滓”

尘埃 ,多轻、多渺小。苏轼写“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们都是天地间的过客,如微尘一般。那块锦缎,它曾是华服的一部分,见过最盛大的场面,感受过最温柔的抚摸。如今呢?“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它自称 尘埃 ,是在怀念自己的“香”,是在感叹命运的无常。它在说:“我曾高高在上,如今落入凡尘。我和路边的灰土,再无分别。” 这是一种贵族式的落魄,带着点顾影自怜的优雅。

渣滓 ,则更惨烈一些。这个词,往往和液体、精华有关。酒的渣滓,药的渣滓。它暗示着,自己曾经是精华的一部分,是被提炼、被榨干后剩下的那点可怜东西。一个失意的文人,怀才不遇,他会觉得自己是时代的 渣滓 。一个被榨干了所有价值的物件,它也会这么看自己。它在哭诉:“我最好的部分,已经被你们取走了。剩下的我,不过是个空壳,一堆无用的残骸。”

说到被抛弃,没有比 “敝屣” 更形象的了。

这个词,我简直爱死它了。 敝屣 ,破鞋子。孟子说“舜视弃天下,犹弃 敝屣 也”。你看,天下江山,在他眼里,就跟一双破鞋一样,说扔就扔。这气魄!所以,当一件东西自称为 敝屣 时,它的潜台词就非常丰富了。

它首先承认,自己“曾经有用”。鞋子嘛,总走过路,总保护过脚。它有功劳,有过去。其次,它强调自己“如今破了”。不再合脚,不再美观,甚至会磨破主人的脚。最后,它带着一种被“毅然决然”抛弃的怨气。扔破鞋,是不会有任何留恋的。所以,一把断了弦的古琴,一个摔碎了角的砚台,它们自称 敝_屣_ ,那声音里,全是故事。它在说:“想当年,我也曾踏遍青山,也曾谱尽风流,可如今……主人有了新的,我就被弃如敝屣。我的旅程,到头了。” 那种被利用完就扔掉的悲凉感,简直能透过纸背滴出水来。

如果说 敝屣 还带着点人间烟火的怨气,那 “刍狗” 就彻底上升到哲学层面了。

刍狗 ,是《道德经》里的词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 刍狗 ”。什么意思?草扎的狗,在祭祀的时候,被摆在最尊贵的位置,大家对它毕恭毕敬。可祭祀一结束呢?立刻就被扔到路上,任人踩踏,当柴火烧掉。

你品品这个意象。

一个物件,如果它有这等觉悟,自称 刍狗 ,那它就不是一般的“垃圾”了。它已经洞悉了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作为一种工具,一种符号。它的辉煌与落魄,都和它自身无关,只取决于“使用者”和“语境”。一个奥运会的吉祥物,在赛事期间,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赛事结束,它被扔在仓库的角落里,它就可以自称为 刍狗 。它在用一种极度冷静、甚至冷酷的语调说:“我的价值,从来就不是我的。那不过是你们投射在我身上的光环。现在,仪式结束了,光环被收回,我回归我的本质——一堆无用的棉花和布料。我对此,毫无怨言,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宿命。”

这是一种神性的、非人格的自我认知。它已经超越了悲喜,进入了一种“道”的境界。

当然,还有一些更直白的,比如 “污秽” 之物, “糟粕” 之余。 污秽 ,强调的是其“不洁”的属性,是需要被清除、被隔离的东西。而 糟粕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它强调的是自己作为“对立面”的存在价值。没有我这堆“糟粕”,哪儿来的你们那些“精华”呢?这里面,甚至还带着点反讽的骄傲。

你看,古人从不轻易地、笼统地称呼一样东西。每一种称谓背后,都是一个场景,一种心境,一段故事。

粪土 是看破红尘的农民哲学。

敝屣 是饱经沧桑的行者悲歌。

尘埃 是贵族落魄后的顾影自怜。

刍狗 是洞悉天地的智者谶言。

它们,有姓名,有前世,有归途。它们被抛弃,但它们的“魂灵”还在,还在用这些风雅又残酷的词语,为自己写下最后的墓志铭。

再看看我们脚下这个时代。一个塑料瓶,一个外卖盒,它们能怎么称呼自己?它们没有前世,它们生来就是为了被快速消费和抛弃。它们也几乎没有归途,它们会成为永不腐烂的幽灵,在土地里,在海洋里,存在上百年。

它们若有灵,恐怕连自嘲的词都找不到。因为它们的命运,从不是 粪土 那样“化作春泥”,也不是 敝屣 那样“功成身退”。它们的宿命,只有“堆积”。

想到这里,我甚至觉得,能被称为 “粪土” ,都是一种幸运。至少,那意味着,你曾是大地的一部分,最终,也将回归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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