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做的人怎么称呼?这问题,听着简单,像个词语辨析题。但你真往深了琢磨,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个语言问题,这是个立场问题,是个眼光问题,是个……怎么说呢,是个能照出你我内心的镜子。
我住的小区,对面楼三单元四楼,总有个窗帘拉得死死的。偶尔,仅仅是偶尔,傍晚能看到一点点幽幽的蓝光,手机屏幕那种。听说住着个小伙子,大学毕业好几年了,没上过一天班。他妈每天买菜回来,走到楼下,总习惯性地抬头看一眼那个窗户,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在他妈眼里,他可能就是个 “不争气的” ,是那个让她在邻里面前抬不起头的“没出息的儿子”。跟老姐妹们聊天,说到孩子,她大概只能含糊其辞,或者干脆沉默。夜深人静,她或许会对着老伴儿,把压在心底的词儿吼出来: “废柴!” ,或者更狠的, “废物!” 这两个词,像两块滚烫的烙铁,充满了灼人的失望和愤怒。它们不是称呼,是武器,是宣泄。

可那个小伙子自己呢?他怎么称呼自己?
我猜,他可能更愿意把自己归入 “躺平族” 的行列。你看, “躺平” 这词儿多妙啊。它带着一种主动选择的意味,一种“不是我不能,而是我不想”的消极抵抗。这跟“废柴”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废柴”是被动的,是被筛选掉的残次品;而“躺平”,是我自己躺下的,世界这个破游戏,老子不玩了,行不行?这背后,是一股子被掏空了的疲惫感。卷不动了,真的,从幼儿园开始卷,卷到大学毕业,出来一看,哦豁,罗马就在那儿,可我连去罗马的骡子都买不起。那还不如躺下,看看天,刷刷手机,至少心脏不会跳得那么累。
再往前倒几年,还没“躺平”这么决绝的时候,大家管这种状态叫 “佛系” 。 佛系青年 ,听着还有点禅意,有点“都行、可以、没关系”的随缘感。但那只是表象,骨子里还是对激烈竞争的一种疏离。佛系,是躺平的序曲,是挣扎累了之后,喘的那一口气。
当然,还有更“学术”一点的叫法。从东边邻居那儿传过来的词儿,叫 NEET ,翻译过来是“不升学、不就业、不培训”。听着多客观,多中立,像一份社会学调查报告里的名词。它试图把一种生活状态,用一种去感情化的方式固定下来。可人是活的啊,你把他归到“NEET”里,他就真成了一个统计数据吗?他深夜里会不会怀疑人生?看到朋友圈里别人升职加薪、结婚生子,他心里会不会也咯噔一下?这种标签,冷冰冰的,剥离了所有的挣扎和痛苦,只剩下了一个干巴巴的分类。
我们自己文化里,也有类似的词。比如 “啃老族” 。这个词就很有画面感了,像一只还没断奶的幼兽,趴在父母身上,一口一口,啃食着他们的积蓄和晚年。这个词,比“NEET”刻薄多了,它直接定义了这种行为的“不道德”。它把家庭内部的复杂情感和经济依赖,简化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剥削。可谁又天生想做个巨婴呢?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原因,没人有耐心去掰扯。
还有个最官方,也最疏远的称呼: “社会闲散人员” 。这个词儿一出来,一股子派出所档案室的味道就扑面而来。它通常和“加强管理”、“重点关注对象”之类的词搭配出现。在这个称呼里,这个人已经不是人了,他成了一个社会不稳定因素,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问题。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梦想和失落,全都被抹去了,只剩下一个需要被秩序化的身份。
说到底,“什么都没做”这个定义本身就很有问题。
在咱们这个忙得跟陀螺似的社会里,“做”到底指什么?朝九晚五打卡上班,挤着地铁像罐头里的沙丁鱼,那叫“做”。创业、拉投资、PPT做得天花乱坠,那叫“做”。送外卖、开网约车,用时间和生命换钱,那也叫“做”。归根结底, 能换成钱的行为,才被主流价值观承认是“做” 。
那那个四楼的小伙子,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吗?他可能在游戏世界里,是一个公会的领袖,指挥着几百人攻城略地,那算不算一种“组织能力”?他可能把所有的美剧英剧日剧都刷了个遍,对各种叙事技巧和镜头语言了如指掌,那算不算一种“学习”?他可能在无数的论坛和社交网络里,用犀利的言辞和人辩论,嬉笑怒骂,那算不算一种“思考”和“表达”?
这些,都不能换成人民币。所以,在很多人眼里,等于零。等于“什么都没做”。
这种状态,其实很拧巴。一方面,是发自内心的倦怠和对外部世界的失望;另一方面,是无处不在的社会时钟在耳边滴答作响,提醒你“落后了”、“掉队了”。这种撕裂感,足以把一个人的精神内耗到油尽灯枯。于是,那扇拉上的窗帘,就成了一道脆弱的心理防线。
所以,下一次,当我们想去称呼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时,或许可以停一下。我们想用的那个词——无论是出于关心、鄙夷、愤怒还是纯粹的好奇——它到底说的是谁?是我们眼中的他,还是我们内心恐惧成为的那个自己?
那个四楼的小伙子,他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也许,他不需要我们给他的任何称呼。他只是在用一种沉默的方式,对抗着这个喧嚣到让人窒息的世界。他的“什么都没做”,可能正是他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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