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里,空气总是有点黏稠,混着松节油、丙烯、铅粉,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于理想与挣扎的气息。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地切进来,把那些漂浮的灰尘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像无数微小的梦想碎片在跳舞。我就常常坐在这样的光线里,不声不响地,看着,听着。而那些沉浸在画布前、颜料堆里的 绘画家 们,他们是怎么称呼我的呢?这事儿,说来话长,可又妙得很,像他们调色盘上那些混杂却终能生出华彩的斑斓。
多数时候,尤其初识,是“某老师”,或者“某先生”。这是一种客套,一种疏离,像一层薄薄的保鲜膜,隔着彼此。他们还摸不清你的底细,不知道你是真懂还是附庸风雅,是来探秘还是来找茬。所以,“老师”这个称谓,它不带感情,却也带着一点点,嗯,警惕,生怕你是个什么“指点江山”的评论家,抑或某个刁钻古怪的收藏家。有一次,一个年轻的抽象派画家,头发乱得像一团被风暴席卷过的鸟巢,他刚把我带进他的工作室,指着一幅色彩浓烈到让人头晕的画,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师,您看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满了?”我当时就笑了,告诉他,我不是老师,我只是个来旁观的。他愣了愣,继而脸红了,挠挠头,憨憨地换了句:“那……大哥?”
“大哥”,或者“老兄”、“老弟”,这才是常态。当他们在工作室里,把颜料挤得像牙膏一样,把画笔杵得像生锈的钉子,当他们的画布上沾满了汗水与油墨,当他们为了一个笔触争得面红耳赤时,那个“老师”的称谓就自然而然地滑落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带着烟火气的、江湖气的、甚至有点散漫的熟稔。比如老陈,那个画山水人物的,笔下线条硬朗,人却温和。他总是在我推门进来时,头也不抬,只用他那沾着墨迹的手指往旁边的茶壶一指,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来了?自己倒水啊,老兄。”这“老兄”二字,没有半分敬语,却比任何客套都来得真切,它包含了一种默认的信任,一种“你我皆同道”的默契。我知道,我是那个可以在他创作最投入时闯入,且不会被他嫌弃打扰的人。

还有那些性子更野的 绘画家 ,他们可能根本不记得你的全名,甚至连你的姓氏都懒得去记。他们会根据你的特点,给你起各种稀奇古怪的外号。比如“眼镜”,因为我常常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在他们看来,这就像某种识别符号。又或者“沉默的那个”,因为我大部分时间确实是在静静地看,很少插话。也有人叫我“素材库”,不是因为我提供什么具体的素材,而是我似乎总能从他们那些零碎的对话、未完成的画作,甚至他们偶尔的牢骚中,捕捉到一些灵感或者线索,然后写进我自己的文字里。我记得有一次,小胖,那个画超现实主义的,他指着我,对旁边另一个画家说:“喏,这就是那个‘垃圾桶’,你有什么郁闷的,一股脑儿倒给他就是了,他消化能力强。”当时我心里百味杂陈,可回头一想,是啊,我确实扮演过这样的角色,听他们抱怨画廊的剥削,吐槽艺术市场的浮躁,倾诉创作瓶颈的苦闷。那些被他们倾倒的负面情绪,在我这里,仿佛真的被分解、稀释,然后转化成一些新的理解。
最让我感到温暖的,是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称谓。比如,“那阵风”。这是老马说的,他画画时喜欢听爵士乐,他说我每次来,就像一阵风,带着外面的世界的气息,吹进了他这沉闷的画室,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不留痕迹,却让他感到清爽。“你就是我的 灵感 缪斯,老弟。”小李,一个年轻的油画女孩,她曾这么对我说,带着一丝调侃,但眼神里却有真挚。我不过是偶尔会在她画不下去的时候,和她聊聊无关紧要的天,或者给她讲个荒诞的笑话,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听她抱怨颜料太贵,画布太小,或者只是听着她画笔摩擦画布的沙沙声。但她说,我的存在,让她感到放松,也让她看到了一种旁观者的纯粹,那对于她这种长期陷在自我世界里的人来说,弥足珍贵。她说,我是她黑暗工作室里,一盏不刺眼的暖灯。
还有一些 绘画家 ,他们根本不称呼我什么。他们只是在我出现时,朝我点点头,或者给我递支烟,然后继续他们的 创作 。这没有称谓的称谓,其实才是最深沉的认可。它意味着你的存在是如此自然,无需言语来标注。你就是那里的一个组成部分,像他们的画架,像他们的颜料管,像他们笔洗里混浊的水。你融入了那个充满激情与混乱、矛盾与和谐的 艺术 空间。在那样的时刻,我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是一种氛围,一种默契,一种无声的支持。
我曾想过,这些 绘画家 们,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总是那么独特,带着滤镜,带着解构,带着重塑的冲动。那么他们是如何看待我的呢?是把我当成一个画布,任由他们用不同的颜色涂抹,用不同的笔触勾勒?还是把我当成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内心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又或者,我只是他们 记忆 长河里,偶然溅起的一朵浪花,转瞬即逝,但又确确实实存在过?
这些称谓,就像他们各自的 绘画 风格,有的粗犷,有的细腻,有的直白,有的隐晦。它们构建了一个我与这个 绘画家 群体之间,复杂而又迷人的关系网络。我在他们的称谓里,看到了自己的各种面相:是聆听者,是观察者,是精神上的“垃圾桶”,也是偶尔闪现的“灵感缪斯”。这些碎片化的身份,却构成了我与这个充满着色彩、线条、光影的奇妙世界最深层的联结。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总爱往画室里跑?那里又脏又乱,颜料味刺鼻,还有些画家脾气古怪。我说,你们不懂。那里有最 真诚 的挣扎,最原始的冲动,最纯粹的执着。我在那里,不被世俗的眼光所定义,不被功利的标准所衡量。我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看着那些 灵魂 在画布上起舞。而那些 绘画家 ,他们用他们独特的方式,用那些或亲昵、或疏离、或模糊的 称呼 ,告诉我:“你属于这里。你和我们一样,都是这混乱又美丽的 艺术 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大概就是最好的 称呼 了吧。它不只是一个名字,更是一种归属,一种心照不宣的接纳。那些颜料的味道,那些画布的纹理,那些艺术家眼里的光,它们都在无声地告诉我,我在这里,我是被看到的,被感受到的。而被这些疯狂又可爱的 绘画家 们以各种方式称呼着,那份独特与被认可,是任何世俗名号都无法比拟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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