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大唐,你会发现,称呼一位地方官,那可真是门大学问,绝不是一个“大人”就能糊弄过去的。那感觉,就像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浓淡相宜,远近有别,每一种称呼背后,都藏着一套看不见的社交密码和文化情趣。
咱们先别急着啃那些干巴巴的官制条文。想象一下,你是个初到长安的赶考书生,或是个走南闯北的商贩,在驿站的酒肆里,听着南来北往的客人们高谈阔论。他们嘴里蹦出来的词儿,五花八门,有时候指的却是同一个人。这,就是大唐的魅力所在。
最硬核、最官方的,当然是写在朝廷委任状上的 官称 。这就像咱们现在的身份证姓名,是法定身份。一个州的最高长官,叫 刺史 。一个县的头儿,叫 县令 (如果这个县地位重要,人口多,就叫县令;小一点的县,就叫县丞,但这不绝对)。这俩,是基础款,是地方行政体系的两个顶梁柱。你在递交状纸、查阅官方文书时,看到的必然是这两个词。它们冰冷、精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是帝国秩序的体现。比如,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名义上的州长官就是江州 刺史 。

可问题是,中国人说话,向来不爱这么直来直去。太直接,显得生分,没文化。
于是,更有意思的 尊称 和 别称 就登场了。
对于一位 刺史 ,你当面称呼,或者在书信里提及,要是还直愣愣地叫“刺史”,那可就太外行了。有文化的人,会用一些更雅致、更显尊重的称呼。比如, 太守 。这个词一听,就透着一股子古韵。那是从汉朝传下来的叫法,虽然唐朝官制里没有“太守”这个职位了,但人们,尤其是文人墨客,就爱用这个词来称呼 刺史 。为什么?因为“太守”这两个字,自带一种“封疆大吏”的厚重感和历史感,比“刺史”听起来更有分量,也更有文人风骨。
还有一个特别流行的,叫 使君 。这个称呼就更亲切了,带着一种仰慕和尊敬。你听听,“使君”,仿佛在说“奉皇命而来的君子”。刘备当年做豫州牧的时候,曹操就称他为“刘使君”。到了唐朝,这个词被广泛用来尊称州 刺史 。朋友之间写信,提到某地的 刺史 ,常常就会用“某某使君”来代指,既尊敬,又不失文雅。
要是想再拔高一点,还可以叫 州牧 。“牧”这个字,太有画面感了。牧羊人,牧马人,而 州牧 ,就是“牧民之人”,把一州百姓当成自己的羊群来爱护、引导。这个词,不仅是尊称,更是一种期许,一种道德上的要求。叫一声“州牧”,等于在说:“您可是我们这一方土地的父母官啊!”
说完了州,我们再下沉到县。
一个 县令 ,是帝国最末梢的神经,直接和柴米油盐打交道。老百姓最常接触的,就是他们。官方称呼是 县令 ,但私下里,或者在一些半正式的场合,叫法就多了去了。
一个很常见的尊称是 明府 。这个词特别有意思,“明”是明察秋毫,“府”是官署。叫一声“明府”,就是在夸这位 县令 像一面镜子一样,能洞察是非曲直,断案如神。这马屁拍得,简直不留痕迹,又恰到好处。所以,在唐代的许多小说、笔记里,我们都能看到百姓或下属称呼 县令 为“明府”。
还有一个听起来更古朴的,叫 邑宰 。“邑”就是城邑、邦国的意思,“宰”有主宰、管理者的含义。这个词,一下子把 县令 的身份拉回到了先秦时代,充满了古典主义的浪漫色彩。它不像“县令”那么行政化,反而更像是在称呼一个城邦的领袖。
最潇洒、最江湖气的称呼,莫过于 百里侯 了。所谓“百里之县”,一个县的方圆,大致如此。把一个 县令 比作“百里侯”,这简直是把他抬到了诸侯的位置上。这个称呼,多见于诗歌和文人之间的唱和。李白要是给他的某个 县令 朋友写诗,绝对不会用“县令”这么干瘪的词,而是大笔一挥,写下“某某 百里侯 ”,那份豪情和气派,立刻就出来了。
你看,仅仅是州、县两级地方官,就有这么多称呼。它们不是可以随便乱用的。
你是个什么身份,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是什么关系,现在是什么场合,决定了你应该用哪个词。
在公堂之上,你得老老实实地叫 官称 。在私下宴请、文人雅集的时候, 使君 、 明府 、 百里侯 这些别称就满天飞了,大家心照不宣,在称呼的游戏里,确认着彼此的文化身份。而一个普通老百姓,可能更习惯于称呼“县尊”或者干脆就是“官老爷”,朴实,却也表达了最直接的敬畏。
这些称呼的背后,其实是唐朝人丰富内心世界的一种投射。他们对历史有一种温情和敬意,所以愿意用 太守 这样的古称;他们对官员有一种道德期许,所以会用 州牧 这样的词语;他们骨子里有一种浪漫和不羁,所以创造了 百里侯 这样潇洒的别号。
所以说,唐朝怎么称呼地方官?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列表题,而是一道情景分析题。它考验的不是你的记忆力,而是你对那个时代文化氛围、人情世故的理解。
那些散落在唐诗、宋词、传奇小说里的 刺史 、 太守 、 使君 、 县令 、 明府 、 百里侯 ,它们不仅仅是一个个冰冷的官职符号,更是一个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形象。他们是诗人被贬后郁郁不得志的朋友,是百姓眼中断案如神的青天,也是帝国庞大肌体上一个个具体的、有温度的细胞。
下一次,当你读到“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时,可以想一想,李白送别的这位孟浩然,他要去见的那位扬州 刺史 ,在当时的人们口中,又会有多少种不同的、充满意趣的称呼呢?这本身,就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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