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 建而未成的建筑怎么称呼 ,这问题,你问十个人,九个半会脱口而出仨字儿: 烂尾楼 。
这仨字儿,太狠了。带着一股子资金链断裂的铁锈味儿,和无数人梦想破碎的叹息声。烂,是物理上的腐朽,也是价值上的崩塌。尾,是戛然而止,是故事没了下文。一个词,就把一栋建筑的悲剧命运给钉死了。每次路过城市里那些个灰扑扑的混凝土骨架,我脑子里蹦出来的,也总是这个词。它太形象,太直接,甚至有点……恶毒。
但,就只有这个称呼吗?

我觉得不。
你换个时间,换个心情,或者干脆换个身份再去看它,它就不只是 烂尾楼 了。
比如,在那些玩城市探险(Urbex)的年轻人眼里,它叫什么?它叫“秘境”、“副本”、“未被开发的地图”。那不是烂尾,那是冒险的起点。每一层裸露的楼板,每一条垂死的钢筋,都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阶梯。他们扛着相机和手电,在那些空洞的回廊里穿行,寻找的不是投资失败的证据,而是一种被现代文明遗忘的、粗粝的、充满危险诱惑的美。他们镜头下的那些建筑,光影交错,线条硬朗,有一种工业遗迹的末世悲凉感,酷得一塌糊涂。这时候,你管它叫 烂尾楼 ?太土了,简直是对那种 废土美学 的亵渎。
而在艺术家的眼里呢?它可能是一张“巨大的、立体的画布”。我见过有涂鸦团队,专门挑这种地方创作。在那些斑驳的水泥墙上,喷绘出巨大的、色彩绚烂的图案。神话人物,赛博朋克,抽象的符号……那些原本冰冷、死寂的墙面,一夜之间就有了灵魂,开始对着整个城市呐喊。这时候,它不再是失败的象征,它成了一个公共艺术的发生地,一个亚文化的宣告牌。它有了一个临时的、野性的新名字,这个名字写在那些张扬的色彩里。
我有个朋友,搞摄影的,他就特别迷恋这些未完工的建筑。他说,这东西是“ 城市伤疤 ”。这个比喻我特别喜欢。伤疤,意味着它曾经受过伤,有过故事。它不是光滑的、完美的皮肤,它有褶皱,有纹理,记录着疼痛和愈合(虽然很多还没开始愈合)。他会特意挑阴天或者黄昏去拍,他说那个时候的光线,能把混凝土那种材质的粗糙和坚硬,拍出一种类似皮肤的质感。他说你看,那墙上的水渍,像不像泪痕?那暴露的钢筋,像不像撕裂的肌肉?他把这些建筑当成一个活过的、受了伤的生命体来拍。在他眼里,这哪是 烂尾楼 ,这分明是一座座“无声的纪念碑”,纪念着那个飞速发展时代里的欲望、狂热和措手不及。
当然,还有更官方、更书面的叫法,比如“停工建筑”、“未完工工程项目”。这些词,冷静、客观、毫无感情,就像一份冰冷的报告。它们出现在新闻通稿里,出现在政府文件上,试图用一种中性的姿态,去描述一个充满了复杂情感和经济纠葛的实体。但这种词汇的无力感,你感觉到了吗?它抽离了所有的人间烟火,你看不见那个付了首付却拿不到房的年轻人,也看不见那个焦头烂额的开发商。它只是一个冰冷的“项目”,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问题”。
其实吧,怎么称呼它,完全取决于你站在什么角度。
对于那些期望住进去的业主来说,它就是 烂尾楼 ,是“吞噬积蓄的无底洞”,是“悬在心口的石头”,是每天睁开眼就要面对的噩梦。这个称呼,对他们来说,每一个字都滴着血。
对于附近的居民,它可能是“碍眼的大家伙”、“藏污纳垢的死角”,甚至是“危险源”。孩子们不敢靠近,晚上路过觉得阴森森。
而对于我这种纯粹的路人,一个城市生活的观察者,我更愿意叫它“时间的琥珀”。因为它被冻结了。时间在它身上停滞了,就在水泥浇筑到一半、玻璃还没来得及装上的那一刻。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车水马龙,而它,就那么固执地停在过去。藤蔓会慢慢爬上它的身体,鸟儿会在它的空洞里筑巢,风雨在它身上雕刻出新的纹路。它用一种缓慢的、非人类的方式,继续“生长”。它成了一个坐标,一个时间的参照物。你可以清晰地看到,十年过去了,它还是那个样子,而它周围的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所以, 建而未成的建筑怎么称呼 ?
它可以是冰冷的 烂尾楼 ,可以是充满故事的 城市伤疤 ,可以是探险家的“乐园”,可以是艺术家的“画布”,可以是摄影师的“纪念碑”,也可以是我眼里的“时间的琥珀”。
它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它就像城市里的一个巨大问号,戳在那里。它的名字,由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在心里默默地为它命名。它沉默不语,却能引发无数的叙说。它什么也不是,却又倒映出我们所有人的影子——我们的欲望、我们的失败、我们的创造力,以及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
下一次,当你再路过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时,别急着在心里给它贴上“烂尾楼”这个沉重的标签。
不妨停下来,多看它几眼。
听听风穿过它空洞骨架的声音。
也许,你会给它起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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