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那里,或者说,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那里。空气里有陌生的香水味,也可能有几百年来从未闻过的尘埃气息。你的喉咙是干的,像撒哈拉的沙。脑子里千万个名字在奔腾,在冲撞,最后却都堵在声带,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五百年 未见的人,到底该怎么 称呼 ?
这个问题,听起来像个无聊的假设,一个写小说的人才会琢磨的矫情玩意儿。但你真站在这儿了,你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个礼貌问题,这是个哲学问题,是个……生存问题。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喊他的名字?张三,李四,或者更亲密点儿的,阿牛,小月?这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旧钥匙,你想用它去开一把换了几百道锁的门。名字背后是什么?是那个在桃花树下跟你许诺“三生三世”的人,是那个在战场上为你挡过一刀的兄弟,是那个在书房里跟你彻夜辩经的知己。可眼前这个人,他的眼神里是你读不懂的沧桑,他的衣袍是你没见过的料子,他举手投足间的气息,早就被五个世纪的风霜雨雪彻底改造了。你喊出的那个名字,是在呼唤谁?是呼唤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还是在呼唤你自己 记忆 里那个早已死去的幻影?
这太残忍了。对你,也对他。
我想,如果是我,我大概会先愣住,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我会贪婪地看,用眼睛去描摹他的轮廓,试图从那张被 时间 这把刻刀雕琢得面目全非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旧日痕迹。是眉梢那颗小痣?还是笑起来时左边嘴角那不易察觉的弧度?
然后呢?语言是无力的。
你叫他“将军”?可他的王朝早已烟消云散,他的百万雄师已化为史书上冰冷的一行字。这一声“将军”,喊出口,不觉得空洞吗?像在演一出无人观看的独角戏。
你叫她“姑娘”?她的青丝或许早已染白,又或者,她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她。这一声“姑娘”,会不会让她觉得,你是在嘲讽她逝去的青春,是在提醒她那无法追回的漫长孤寂?
所以你看,任何一个带有身份、坐标、特定 时间 印记的 称呼 ,都成了一把刀子。它划开的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物是人非的巨大伤口。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简直是宇宙级的笑话。久?多久算久? 五百年 !沧海都能变桑田,一个物种都可能灭绝了,你跟我说“好久不见”?这话说出口,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别来无恙”?你怎么敢问“无恙”?在没有你的 五百年 里,他经历了什么?战乱、饥荒、瘟疫、新生、别离……他可能爱过别人,也可能被人狠狠伤害过。他可能登上过顶峰,也可能跌落过尘埃。他的灵魂上,该有多少道你看不到的伤疤?你一句轻飘飘的“无恙”,不是关心,是冒犯。
这真是一个死局。一个语言的囚笼。
我们习惯于用 称呼 来定位一个人在我们世界中的坐标。父亲、老师、朋友、爱人……每一个 称呼 都代表着一套固定的关系和情感模式。但 五百年 的 重逢 ,打碎了所有坐标系。他还是你的谁?你们的关系,还能用人类现有的任何一个词汇去定义吗?
不能。
所以,我觉得,真正的 称呼 ,可能根本不是一个词。
它可能是一个动作。一个迟疑了很久很久,终于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指尖。
它可能是一个眼神。千言万语,都在那一眼里翻腾。有惊讶,有狂喜,有悲伤,有迷茫,最后都归于平静,一种“啊,原来你真的还在”的平静。
它甚至可能,就是沉默。两个人就那么站着,任凭周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在你们之间, 时间 是静止的,或者说,是坍缩的。那 五百年 的沟壑,在那极致的沉默里,被一种超越语言的力量暂时填平了。你们都懂,什么都不用说,就已经交换了彼此一生的故事。
如果非要有一个声音,打破这死寂。我想,那声音一定是沙哑的,颤抖的,带着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响。
可能,只是一个字。
“你……”
就一个字。后面跟着无尽的哽咽和停顿。这个“你”,包含了所有的名字,所有的身份,所有的过去。这个“你”,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一个最简单也最伟大的事实——你的存在。
又或者,是更肯定的一句。
“你还在。”
这不是问句,是陈述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不敢置信的喟叹。我穿越了茫茫人海,我走过了漫漫长夜,我以为世界上只剩我一个孤魂,没想到,你还在。这比任何“我爱你”或“我想你”都来得更重,更真。
说白了, 五百年 未见的人怎么 称呼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当你纠结于用哪个词的时候,你就已经输给了 时间 。因为你还在试图用过去的规则,来定义一个早已被 时间 彻底改写了的现在。
真正的 重逢 ,是扔掉所有规则,忘掉所有 称呼 。
那一刻,你们不是将军和士兵,不是书生和小姐,甚至不是男人和女人。你们只是两个被 时间 遗留下来的幸存者,是彼此在无垠的孤寂宇宙中,唯一能辨认出的、同类的星光。
所以,别问怎么 称呼 了。
去感受吧。用你的心跳,用你的呼吸,用你灵魂深处那份跨越了 五百年 也未曾磨灭的 记忆 烙印,去“称呼”他。
那,才是唯一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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