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冷不丁地冒出来，还真把我给问住了。
“一般同志怎么称呼你？”
我愣了一下，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哗啦啦闪过一张张脸，和一个个从他们嘴里蹦出来的，指代我的词儿。这事儿吧，还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它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人情世故、亲疏远近，还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时间留下的痕 D。
我的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印着三个字，王建国。一个充满了时代烙印，如今听起来甚至有点土气的名字。在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场合，比如全员大会的红头文件上，或者人力资源那冷冰冰的系统里，我就是“王建国同志”。这三个字，方方正正，像我办公桌上的保温杯一样，稳当，但没劲。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连名带姓地喊我，尤其是在一个安静的办公室里，我的后背都会下意识地绷紧。感觉下一秒，不是要领什么艰巨任务，就是要被领导叫去“喝茶”了。
但说真的，在日常的犄角旮旯里，在茶水间的闲聊和午饭的饭桌上， “王建国” 这个名字，几乎是隐形的。
绝大多数时候，我听到的，是那声中气十足，或者拖着长音的—— “老王” 。
第一次被人叫 “老王” 的时候，我还不到三十岁。当时一个比我晚来两年的小伙子，为了套近乎，学着部门里那些老资格的口气，怯生生地喊了一声。我记得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爽。嘿，我才哪到哪儿啊，就“老”了？但你又不好发作，只能“嗯”一声，心里默默把这小子划入了“不会说话”的黑名单。
可你架不住这称呼的生命力太强了。它像藤蔓一样，不知不觉就爬满了整个办公室。慢慢地， “小王” 这个曾经属于我的标签，彻底褪色、剥落，最后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当我有一天，恍然发现，连我自己给别人介绍自己时，都会笑着说“叫我 老王 就行”的时候，我知道，我认了。
“老王” 这个称呼，其实是个特别微妙的江湖切口。它意味着你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照顾的愣头青了。你有了点资历，处理过一些烂摊子，也见过一些人走茶凉。它像一枚无形的勋章，不好看，但分量不轻。别人叫你一声 老王 ，里面可能包含着七分习惯，两分尊敬，还有一分“这事儿还得你来”的依赖。当然，有时候也纯粹就是个代号，跟“小李”、“那谁”一样，方便快捷。
但 称呼 的玄机，远不止于此。
这几年，公司里九五后、零零后的“小朋友”越来越多了。他们中的一些人，特别是那些刚毕业，眼睛里还闪着光的实习生，会特别客气地叫我—— “王老师” 。
说实话，我特别喜欢这个称-。它跟 “老王” 完全是两种感觉。 “老王” 里有种风霜感，一种被生活盘过的包浆质感；而 “王老师” ，让你觉得自己肚子里那点存货，那些熬夜加班踩过的坑，突然就有了传道授业解惑的神圣感。每次有小同事捧着个笔记本，一脸虔诚地跑过来，“王老师，这个方案您帮我看看？”我都会瞬间觉得，自己手里这杯枸杞茶，都变得甘甜了不少。这声 “老师” ，像一束柔和的光，让你觉得自己的工作，除了KPI和deadline，似乎还有点别的意义。
当然，还有更亲近一层的。
关系特别铁的几个哥们，或者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几个“徒弟”，他们会叫我 “王哥” 。这一声 “哥” ，就彻底打破了同事间的安全距离。它意味着我们可以一起在下班后，找个路边摊，就着花生米和冰啤酒，吐槽老板，抱怨客户，聊聊孩子升学和房贷的压力。这声 “哥” 里，有信任，有义气，有“你放心，这事儿哥给你兜着”的默契。它不是职衔，不是资历，而是一种在钢筋水泥的职场森林里，结下的，带着体温的联盟。
所以你看， “一般同志怎么称呼你” ，这根本不是一个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称呼 是什么？它是一个人给你贴上的，最直观的，关系标签。
领导在大会上叫我“建国同志”，那是为了强调组织的纪律性和工作的严肃性。
平级的同事叫我 “老王” ，那是一种基于共事时间的，最经济、最普遍的社交润滑剂。
新来的年轻人叫我 “王老师” ，那是他们初入职场，表达尊敬和求知欲的一种方式，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和我一起摸爬滚打过的兄弟叫我 “王哥” ，那是在并肩战斗中，用时间和信任换来的，最珍贵的战友情。
这些称呼，就像一面面镜子，从不同的角度，照出了我在这个环境里的不同侧面。每一个称呼背后，都站着一个特定语境下的“我”。我甚至觉得，我能在不同称呼的切换中，自如地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听到“王建国同志”，我立刻变得严肃；听到 “老王” ，我变得随和而有担当；听到 “王老师” ，我会不自觉地耐心起来；而听到 “王哥” ，我所有的盔甲都可以卸下来。
有时候我会琢磨，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或许，都是。
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平面。我们在不同的关系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这些 称呼 ，就是我们登台亮相时，穿上的不同戏服。它们定义了我们，也束缚了我们，但更多的时候，它们帮助我们，更好地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
所以，下一次，当有人问我“一般同志怎么称呼你”时，我可能会笑着回答：
“看情况。你想认识哪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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