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真有点意思。父子之间,到底怎么称呼对方?听起来像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但你咂摸一下,里面全是戏,全是 中国式父子 关系的密码本。
我先说我自个儿。小时候,那肯定是“爸爸”。俩字,拖着长音,带着奶味儿,那是全世界最坚实的靠山。摔倒了,喊一声“爸爸”,就有人把你举过头顶。想要那个变形金刚了,也是软磨硬泡地“爸爸~”,尾音能拉出一条银河。那个时候的称呼,是纯粹的依赖,是撒娇的武器。
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初中吧。某一天,你再喊“爸爸”,自己都觉得牙酸,肉麻。于是,那个叠词被硬生生砍掉一半,变成一个干脆利落的单音节——“爸”。这个“爸”,就复杂了。它有时候是求助:“爸,我没钱了。”;有时候是敷衍:“爸,我回来了。”;有时候,带着点青春期的不耐烦:“爸,我妈呢?”。一个字,声调不同,砸在空气里的分量就完全不一样。那个字,从最初带着奶味儿的、拖着长长的尾音的“爸爸~”,到后来利利索索、甚至有点不耐烦的“爸,我妈呢?”,中间隔着的,是整个青春期的山峦叠嶂。这就是 称呼的变迁 ,也是关系的演进。

再往后,就更五花八门了。
我有个哥们儿,四川的,他管他爸叫“老汉儿”。第一次听,我差点笑喷,觉得太江湖气了。但他一脸正经,说他们那儿都这么叫,亲切。那声“老汉儿”里,没有半点不敬,反而有种“我懂你”的默契,像是在说:“你是我爹,也是我哥们儿。”这种带着地域特色的称呼,一下子就把父子关系从那种传统的、威严的框架里给拽了出来,多了几分烟火气和人情味。
还有更野的,直接叫“老头子”。这称呼,风险极高,用得好,是亲昵无间;用得不好,那就是大逆不道。通常是儿子翅膀硬了,自己也当爹了,在一种特定的、轻松的场合,半开玩笑地来一句:“嘿,老头子,喝一个?”他爸听了,没准儿眼睛一瞪,嘴角却偷偷咧开。这声“老头子”,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地位的微妙变化。儿子不再是那个完全仰视父亲的小屁孩了,他觉得自己能跟“老头子”平起平坐,称兄道弟了。这背后,是一种新型 情感纽带 的建立,虽然听起来糙,但内核是爷们儿之间的惺惺相惜。
当然,以上都是儿子对父亲的。那反过来呢?
父亲叫儿子,那才叫一个精彩纷呈。
小时候,是“宝宝”、“乖乖”、“心肝”,怎么肉麻怎么来。再大点,就是乳名,什么“狗蛋”、“铁柱”,土得掉渣,但饱含着最朴素的疼爱。等到了叛逆期,称呼就变成了“臭小子”,或者干脆连名带姓地吼全名。我跟你说,但凡你爸开始叫你全名,三个字,一字一顿,那绝对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什么“李雷!你给我过来!”,那气场,两米八。这三个字,是警告,是愤怒,是最后的通牒。
等儿子长大了,离家了,父亲的称呼又变了。电话打过来,一声叹息,然后叫一声你的小名,那声音里,有牵挂,有担忧,有说不出口的思念。我爸就是,喝了点酒,就喜欢叫我全名,而且是带姓的,三个字,一字一顿,特严肃,好像在宣布什么大事儿。其实呢,他就是想跟我多说两句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三个字,是他笨拙的开场白。
最有意思的,也是最让人心酸的,是一种“无称呼”状态。
你有没有过这种经历?电话接起来,父子俩,就是一声“喂?”。
“喂?”“喂,是我。”“嗯,有事啊?”“没事,就问问。”“哦,那挂了。”“嗯。”
全程,没有“爸”,没有“儿子”,什么都没有。一个“喂”字,千言万语。这声“喂”里面,有尴尬,有疏离,有想关心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窘迫。这反映了相当一部分中国父子的现状:爱,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表达,也是真的。 沉默的爱 ,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东西。我们习惯了把最深沉的情感,藏在行动里,藏在饭桌上那块夹过来的红烧肉里,藏在塞进行李箱的土特产里,唯独不习惯把它挂在嘴上。称呼,作为最直接的言语表达,自然也就成了重灾区。
现在时代变了, 代际差异 也体现在称呼上。我看到很多90后、00后的年轻人,跟他们父亲处得跟朋友一样。管他爸叫“X总”(X是姓氏),叫“老王”,甚至直接叫名字。这种看似“大不敬”的称呼,恰恰是一种更平等、更松弛的亲子关系的体现。父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威,而是一个可以调侃、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
所以你看,父子两个怎么称呼对方?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从“爸爸”到“爸”,是从依赖到独立。从“臭小子”到小名,是从管教到牵挂。从直呼其名到“老头子”,是从传统到现代。而从一声“喂”到另一声“喂”,则是无数中国家庭中,那份深沉又笨拙的爱最真实的写照。
一个称呼,就像一面镜子。它照出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代号,更是关系状态的晴雨表,是时代变迁的缩影,是流淌在血脉里,那份复杂、别扭又无比深厚的情感本身。下次给你爸打电话,或者你儿子给你打电话时,不妨仔细听听,那第一个蹦出口的词,到底是什么。
那里头,藏着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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