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当那面破锣“哐”地一声敲响,整个闹市的嘈杂仿佛都被这一声给吸了进去,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投向了那片小小的空地。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汉子,牵着一根细细的锁链,链子的另一头,是一个穿着红布小褂、眼神里透着三分机灵七分惶恐的小东西。
耍猴。
这门古老的营生,如今几乎绝迹了。我们现在谈起,嘴里蹦出来的词儿,无非就是“猴子”“小猴子”,直白得像一杯白开水。可是在古代,在那个靠这门手艺吃饭的 耍猴人 的江湖里,他们对自己这位“搭档”的称呼,可远不止这么简单。

说到底,直接喊“猴子”,太生分,也太不专业了。就像说相声的不能管搭档叫“喂”,一个道理。这背后,有讲究,有情感,也有一丝抹不去的辛酸。
最基础、最书面化的,当然是它的本名—— 猕猴 。这是物种名,是写在典籍里的称呼,冷冰冰,没什么感情色彩。官府登记造册,或者文人墨客在笔记里偶尔提及,或许会用这个词。但在那锣鼓喧天的街头,没人会这么喊。太掉价了,也显得外行。
稍微带点“人味儿”的,是 猢狲 。这个词一听,就让人想起《西游记》里那位大闹天宫的美猴王。孙悟空不就自称“俺老孙”么?“猢狲”这个词,带着点野性,又有点传奇色彩。耍猴人这么称呼自己的猴儿,多少有点自抬身价的意思,仿佛在说:“瞧见没?我这可不是一般的野猴,是沾着仙气儿的’猢狲’!”这称呼里,藏着一种江湖人特有的、带着点吹嘘和自嘲的幽默感。
但要说最普遍、最贴肉的称呼,还得是那个听起来又亲切又复杂的词儿—— 毛孩儿 。
嘿,你听听这名儿。一个“毛”字,点明了它非人的属性,浑身是毛,终究是个畜生。可后面跟着的那个“孩儿”,却一下子把关系拉近了。这里面,有把它当成自家孩子看待的那么一丝温情。对于终日奔波、四海为家的耍猴人来说,这只朝夕相处、一同卖艺糊口的猴子,可能就是他最亲密的伴侣。他们一起挨饿,一起受冻,一起分享看客们扔下的几个铜板换来的一个烧饼。叫一声“ 毛孩儿 ”,既是主仆,又仿佛是父子,那种复杂的情感,全在这三个字里了。
这声“ 毛孩儿 ”里,也透着一股子无奈。因为它永远长不大,永远需要被管教,永远是那个闯了祸需要主人收拾烂摊子的“孩子”。耍猴人手里的鞭子,既是表演的道具,也是训诫的工具。一声吆喝,一个眼神,甚至鞭子在空中甩出的一个响,那“毛孩儿”就得乖乖地翻跟头、敬礼、学人走路。这“孩儿”前面加个“毛”字,似乎也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彼此的身份:你是兽,我是人,我们的关系,建立在一条铁链和一根鞭子之上。
更有意思的是另一种称呼,带着强烈的表演色彩—— 小郎君 。
你想象一下那个场景:猴子被穿上一件特制的小小官袍,戴上一顶歪歪扭扭的乌纱帽,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个笏板的替代品。耍猴人便会指着它,用一种滑稽的腔调对围观的看客们喊:“各位爷,各位奶奶,看看我们这位’ 小郎君 ‘,要上朝面圣啦!”
“郎君”,在古代可是对年轻男子的尊称,甚至是对夫君的爱称。把这个词用在一只猴子身上,这种强烈的反差本身就是一种戏剧效果。它通过拟人化,把猴子的模仿行为变得更加滑稽可笑。看客们笑得前仰后合,笑的是猴子那笨拙的模仿,笑的是那身衣服穿在它身上的不伦不类。而这笑声,就能换来叮叮当当的赏钱。
所以,“ 小郎君 ”这个称呼,是纯粹的艺名,是舞台上的角色。当锣声响起,它就不再是“毛孩儿”,而是要去“骑马”、要“断案”、要“娶亲”的“小郎君”。这称呼的背后,是对看客心理的精准拿捏,也是耍猴这门手艺最核心的“包袱”之一。它不是一个名字,它是一个节目。
当然,除了这些,肯定还有更多五花八门的叫法。比如有的耍猴人,可能会根据自己猴儿的特点,给它起个外号,什么“小机灵”、“赛活人”,甚至直接叫“猴哥”,都未可知。这些称呼,大多是口头的,私下的,随着耍猴人的消亡,也一同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归根结底,古代耍猴的猴怎么称呼呢?它没有一个标准答案。它的名字,写在耍猴人的吆喝里,写在看客们的笑声里,也写在那条冰冷的锁链上。从 猕猴 的生物学定义,到 猢狲 的文学想象,再到 毛孩儿 的复杂情感,最后到 小郎君 的舞台假面,每一个称呼,都像一面小小的镜子,折射出那个时代底层艺人的生存状态,以及人与动物之间那种既相互依存又绝对不平等的关系。
如今,我们不再需要看猴戏来取乐。但当我们回望历史,咂摸这些已经变得陌生的称呼时,仿佛还能听到那从遥远街市传来的,一声破锣,一声吆喝,和一声夹杂在其中的,无奈又尖锐的猴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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