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 称呼 ,像一枚小小的图钉,把我钉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一个世界温润如玉,另一个,则野草疯长。
在我 姑姑 的世界里,我好像,永远都没长大。
她叫我“囡囡”。

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总是软糯的,带着吴侬软语的尾音,像一块刚出锅的桂花糖糕,热气腾腾,又甜又黏。这个 称呼 ,从我穿着开裆裤、扎着冲天辫的时候就开始了,一直延续到今天,我踩着高跟鞋、在PPT和KPI里厮杀的现在。
每次家庭聚会,觥筹交错之间,只要 姑姑 那声“囡囡,来,多吃块排骨”一响起,我就感觉自己瞬间被剥离了所有社会身份,变回了那个需要被照顾、被投喂的小女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你还小,你不懂,有大人在”的安逸气息。这个 称呼 是张保护网,密不透风,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囡囡”这个身份里,我可以犯错,可以撒娇,可以理直气壮地“我不会”,因为“囡囡”是被允许脆弱的。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血脉相连的 亲密 。它代表着一种无条件的爱与接纳,一种“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家小孩”的永恒认定。但是,说实话,偶尔,只是偶尔,这声“囡囡”也会变成一副甜蜜的枷锁。当我谈论着工作上的项目瓶颈,或者对某个社会议题发表看法时, 姑姑 会笑着拍拍我的手,说:“我们囡囡也懂这些啦?”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穿着大人西装的小孩,努力扮演着成熟,却被一个 称呼 轻易地打回原形。
“囡囡”是我被精心呵护的A面人生,光鲜,安全,却也带着一丝身不由己。
然后,画风一转。
我的 闺蜜 ,她怎么称呼我?
她扯着嗓子在人潮汹涌的地铁口喊我:“狗蛋!”
对,你没看错,就是狗蛋。这 称呼 土掉渣,毫无美感,更谈不上任何逻辑。它源于我们大学时某次无聊的卧谈会,具体怎么来的,我们俩都忘了,只剩下这个符号,像个胎记一样烙在了我们的关系里。
如果说“囡囡”是一首舒缓的摇篮曲,那“狗蛋”就是一首燥热的摇滚乐。当 闺蜜 叫我“狗蛋”时,整个世界都变得真实而粗砺。我们可以在深夜的出租屋里,一人一罐啤酒,就着花生米,她叫着“狗蛋,你说我老板是不是有病”,我回她“可不是嘛,简直了”。我们可以素面朝天,头发油得打绺,穿着起球的旧睡衣,互相嘲笑对方的黑眼圈和游泳圈。
在“狗蛋”这个 称呼 面前,我所有的伪装都会瞬间瓦解。我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囡囡”,我是一个会说脏话、会因为失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会为了几百块钱斤斤计较的,活生生的,有着无数缺点的普通人。这个 称呼 ,是她给我的特权,一种“我知道你所有不堪,但我依然爱你”的最高级别的认证。
这种 关系 ,是另一种维度的 亲密 。它不是血缘的牵绊,而是灵魂的选择。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和彼此的狼狈之后,选择成为对方的同谋和战友。 闺蜜怎么称呼她 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答案就是这声“狗蛋”,它比任何“宝贝儿”“亲爱的”都来得更猛烈,更掏心掏肺。
所以,你看, 姑姑和闺蜜怎么称呼她 ?
姑姑 的“囡囡”是在说:“孩子,别怕,外面风大,回家吧。”
闺蜜 的“狗蛋”是在说:“傻X,别扛着了,我在呢,一起淋雨。”
一个是港湾,一个是江湖。
一个把我拉回过去,提醒我从哪里来;一个把我推向未来,陪我到哪里去。
有时候我也会恍惚,到底哪一个才是我?是被爱包裹、永远纯真的“囡囡”,还是那个在生活里摸爬滚打、坚韧又脆弱的“狗蛋”?
后来我渐渐明白,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多面体。我在 姑姑 面前,自然而然地就切换到“囡囡”的频道,享受那份被宠爱的安逸;而在 闺蜜 面前,我卸下所有防备,坦然地做回“狗蛋”,分享彼此的兵荒马乱。这两个 称呼 ,非但不矛盾,反而共同构建了一个完整的我。
它们是我不同 身份认同 的徽章。一枚是家族颁发的“永久呵护奖”,另一枚是挚友授予的“灵魂共振勋章”。它们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定义了我和她们之间独一无二的连接方式。
“囡囡”是我的软肋,“狗蛋”是我的铠甲。
而我,就站在这软肋与铠甲之间,有点矛盾,但,无比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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