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聊起“贫困人口怎么称呼好听”这个话题,其实聊的根本不是什么文字游戏,也不是故作清高的“政治正确”。这背后,藏着的是我们看待一个人的方式。是把他看作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还是一个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有尊严、有梦想的同类。
说实话,我特别不喜欢“ 贫困人口 ”这四个字。
你品,你细品。它太冷了,像医院档案室里那排冰冷的铁皮柜,上面贴着分类标签。这四个字一出来,就把一群活生生的人,瞬间抽象成了一个统计学概念,一个社会学问题,一个扶贫工作报表上的数字。他们是谁?是爱笑的邻家阿姨,是会修拖拉机的王大爷,是那个背着弟弟上学、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小姑娘……但在“贫困人口”这个词里,这些全没了。他们被剥夺了面孔、姓名和故事,只剩下一个共同的、刺眼的身份:穷。

还有“ 贫困户 ”。一字之差,感觉更具体了,但也更……怎么说呢,更像一个“单位”。一户,一户的。仿佛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方便管理和登记。我曾在一个村里做调研,亲耳听见一个干部在村口打电话,大声喊着:“那几户‘贫困户’都通知到了吗?”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一个正在编竹筐的大叔,手指僵了一下。那个瞬间,我感觉空气都凝固了。那个“戳”下来的标签,比冬天的风还伤人。
“ 穷人 ”这个词,就更直接了,像一把不加修饰的刀子。它简单粗暴地用经济状况定义了一个人的全部。我们从小就被教育不要当“穷人”,好像“穷”本身就是一种原罪,一种失败。当这个词被用来称呼别人的时候,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那种不自觉流露出的怜悯甚至鄙夷,是藏不住的。没有谁愿意被这样定义,这几乎是在否定他所有的努力和价值。
后来,大家开始用“ 弱势群体 ”了。听起来,文明多了,温和多了,对吧?
但这里面,藏着一个更深的陷阱。它预设了一个“强”与“弱”的二元对立。我们是“强者”,所以我们要去帮助“弱者”。这种视角,看似充满善意,实则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傲慢。它强调了他们的“被动”和“无力”,而忽略了他们身上那种最宝贵的,在泥泞里挣扎向上的生命力。
我在山里见过一位单亲妈妈,她带着两个孩子,靠着一小片茶园和给人做零工生活。她的房子确实很旧,生活确实很拮据。但你和她聊天,她的眼睛里是有光的。她会跟你兴致勃勃地聊今年茶叶的收成,聊她女儿在学校得了奖状,聊她想攒钱买一台新的缝纫机。她身上那股劲儿,那股韧性,哪儿“弱”了?她比我认识的很多在城市里为房贷焦虑、精神内耗的所谓“强者”,要强大得多。
所以,把他们称为“弱势群体”,很多时候,只是我们这些旁观者的一厢情愿。我们用这个词,来满足自己“施与”的道德优越感,却可能无意中,再次剥夺了他们作为生活主体的 尊严 和 力量感 。
那到底该怎么称呼呢?
我觉得,这事儿没有标准答案,没有一个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佳词汇”。但有一个核心的原则,比任何词汇都重要,那就是: 把人,当人看。
忘掉那些宏大的、冰冷的、分类用的标签。尝试用更具体、更温暖、更有人情味的语言,去描述一个“状态”,而不是去定义一个“身份”。
比如,我们可以说“ 生活暂时遇到困难的家庭 ”。
“暂时”这个词,太重要了。它传递的是一种希望,一种“情况会变好”的积极暗示。它承认了当下的困境,但没有把这种困境宣判为永久。这和直接说“穷人”给人的感觉,天差地别。前者是描述一个动态的过程,后者是下一个静态的结论。
我们也可以说“ 需要帮扶的乡亲 ”或者“ 需要支持的邻里 ”。
“乡亲”、“邻里”这些词,一下子就拉近了心理距离。我们不再是“我们”和“他们”,而是“咱们”。这是一种平等的,甚至是亲近的视角。我不是来“救济”你的,我是你的老乡、你的邻居,咱们搭把手,一起把日子过好。这种感觉,是“扶贫对象”这种公文语言永远给不了的。
在更具体的语境里,我们甚至可以完全抛弃这些概括性的词。
他是“ 正在努力找工作的阿伟 ”。她是“ 盼着孩子们早点回家的刘奶奶 ”。他们是“ 守着几亩薄田,勤勤恳恳的一家人 ”。
你看,当我们用这样具体、真实的语言去描述时,那个所谓的“贫困”标签,自然就退后了,变得不再重要。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努力的年轻人,一个思念亲人的老人,一个勤恳的家庭。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情感,他们的行动,这些才是构成他们生命 质感 的东西,而不是那个写在纸上的经济状况。
说到底,语言是思维的外壳。我们怎么说,就代表了我们怎么想。
当我们习惯于用“贫困人口”、“弱势群体”这些词的时候,我们的思维,也会不自觉地变得懒惰和刻板。我们会开始用标签去理解世界,用群体去覆盖个体,这很危险。
真正的 尊重 ,不是去发明一个好听的词,去粉饰现实。而是发自内心地承认,每一个生命,无论其身处何种境遇,都拥有同样的尊严、同样的复杂性和同样的无限可能。
所以,下次,当我们想谈论这个话题时,不妨先停一下,想一想。我们谈论的,不是一个数字,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个具体的、鲜活的、值得被认真对待的生命。
或许,最好的称呼,就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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