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吧,你要是没亲身经历过,可能觉得就是个称呼问题,还能有多复杂?喊“警察同志”呗,或者客气点,“警官”。没错,大面上是这样,但真到了那个环境里,你会发现,一个简简单单的 称呼 ,背后全是学问,全是人情世故,全是沉甸甸的、说不出口的请托。
我第一次去探视我哥,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地方,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压抑混合的味道。排队,登记,过安检,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踏实。轮到我了,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坐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递过去的身份证。我得跟他说话,问问我哥在哪个窗口。
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喊什么?警察?太生硬了。同志?这年头谁还这么叫。师傅?感觉又不搭。最后,我几乎是用气音说了一句:“您好……那个…… 警官 ……”

警官 。
对, 这是最安全,也是最普遍的叫法 。这个词,不远不近,不卑不亢,带着天然的敬畏和距离感。你叫他一声“ 警官 ”,就是在清晰地表明自己的位置:我是 犯人家属 ,你是管理者,我尊重你的身份,遵守这里的规矩。这个词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你内心翻江倒海的焦虑、担忧、甚至是一丝丝的怨气,全都隔绝在外面,只呈现出一个守规矩的、合作的姿态。
因为你心里比谁都清楚,里面那个你最亲的人,他的吃喝拉撒,他的喜怒哀乐,他能不能少受点气,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熬到头,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眼前这些你称之为“ 警官 ”的人。所以,这一声“ 警官 ”,叫得必须标准,必须诚恳。
但是,去得次数多了,你就会发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有些老家属,那些一看就是常客的大爷大妈,他们不会那么干巴巴地只喊“ 警官 ”。他们会想办法知道对方的姓。于是,称呼就变成了“李 警官 ”、“王 警官 ”。你别小看这一个姓氏的差别。加上姓,就意味着你不再是面对一个模糊的、符号化的“权力”,而是在试图与一个具体的“人”建立联系。
这声“李 警官 ”,潜台词是:“我记得你,我把你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尊重,而不是流水线上的一个螺丝钉。那么,你是不是也能稍微记一下我?记一下我那个倒霉的儿子/丈夫?” 这是一种非常东方式的、小心翼翼的“套近乎”。它不指望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只求一种最基本的善意。哪怕对方只是眼皮抬了一下,回一句“嗯”,对家属来说,心里都能踏实一点点。
更有意思的,是我后来听到的一种叫法——“ 师傅 ”。
第一次听到一个阿姨这么称呼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 狱警 时,我愣了一下。 师傅 ?这个词太有烟火气了。它通常用在工厂、车间,或者任何一个凭手艺吃饭的地方。但在高墙之内,这个称呼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恰到好处。
喊“ 师傅 ”的人,往往自带一种朴实的智慧。他们把自己放得更低,姿态更柔和。“ 警官 ”这个词,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而“ 师傅 ”则一下子拉近了心理距离,它带着一种请教、求助的意味,好像在说:“ 师傅 ,我们家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您多担待,多教教他。” 它巧妙地把 狱警 的角色,从一个纯粹的管理者,转化成了一个带有“教导”性质的长辈或前辈。
这一声“ 师傅 ”,比“ 警官 ”更有人情味,也更能卸下对方的一些防备。当然,这招不是对谁都管用,得看人,看场合,看那个 狱警 的脾气。但它确实提供了一种在高压环境下,努力寻找一丝人性化沟通的可能性。
还有一种更特殊的,甚至有点匪夷所思的叫法,我只在一些年纪特别大的老人嘴里听到过——“ 政府 ”。
他们会对着任何一个穿制服的人,小心翼翼地问:“ 政府 ,俺家那谁谁……最近还好吧?”
第一次听到,我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但在那个特定的语境里,你瞬间就能明白。对于那些来自偏远地区、一辈子和公家打交道不多的老人来说,“ 政府 ”就是权力的总称,是他们能想到的最有威严、最能代表官方的词汇。在他们眼里,眼前这个 狱警 ,就是“ 政府 ”最直接的化身。这个称呼里,有最深的敬畏,也有最深的无助。他们不懂复杂的体系,他们只知道,把亲人从他们身边带走的,是“ 政府 ”,能决定亲人命运的,也是“ 政府 ”。
所以,你看, 犯人家属怎么称呼狱警的 ?
这根本就不是一道有标准答案的题。
这是一道在漫长的探视岁月里,用无数次忐忑、观察和揣摩,慢慢摸索出来的生存题。每一个 称呼 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缩影。
是初来乍到时的惶恐与不安,所以只能毕恭毕敬地喊一声“ 警官 ”。
是日复一日的奔波与煎熬,让你开始鼓起勇气,试探着叫一句“张 警官 ”。
是走投无路时的卑微与期盼,让你放下了所有身段,讨好地叫一声“ 师傅 ”。
是面对巨大权力时的茫然与敬畏,让你脱口而出那句最质朴的“ 政府 ”。
甚至,还有很多时候,是沉默。是欲言又止。是仅仅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点头的示意。因为你知道,说再多,对方也未必能懂你心里的苦。
这个 称呼 ,就是一把钥匙,你想用它打开一扇沟通的门,但门后是什么,你永远不知道。可能是一张依旧冷漠的脸,也可能,是一句难得的、带着温度的回应:“挺好的,让他好好改造,别担心。”
而仅仅是为了这后一种可能,家属们就会在心里把那几个简单的词翻来覆去地掂量,揣摩,直到它变成最合适、最安全、最可能换来一丝善意的那个 称呼 。这其中的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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