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法国人怎么称呼马克龙?天,这问题可真不是一两个词能说清的。这简直就像在问,巴黎的天气怎么样?它可以是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压城,偶尔还给你来场冰雹。法国人给他们总统起的绰aho,就是这么个复杂、多变,又充满了情绪的玩意儿。
我刚到法国那会儿,正是马克龙意气风发的时候。2017年,整个法国,不,整个欧洲,都为这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男人疯狂。他英俊,聪明,娶了自己老师,故事性拉满。那时候,媒体和他的支持者们,最爱叫他 Manu 。
这是一个非常法式的昵称,Emmanuel的缩写。听起来怎么样?亲切,对吧?就像邻居家那个叫马努的帅小伙,刚从顶尖的大学毕业,前途无量。这个称呼里,带着一种期许,一种“我们自己人”的亲近感。大家觉得,他不一样,他能给这个老气横秋、常年罢工、牢骚满腹的国家带来点新东西。那时候,在朋友聚会上,聊起政治,大家张口闭口就是“Manu会怎么做”,语气里是满满的希望。

可法国人是什么德性?他们浪漫,他们自由,但他们骨子里也刻着怀疑和叛逆。蜜月期,总是很短暂的。
很快,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带有强烈色彩的绰号就来了—— Jupiter 。朱庇特,罗马神话里的众神之王。这词儿可不是民众给他起的,有点讽刺,是他自己团队在竞选时提出的一个概念,叫“Présidence jupitérienne”,翻译过来就是“朱庇特式的总统”。意思是要塑造一个超然、垂直、掌握大局、不陷于日常政治泥潭的总统形象。
想法是挺好,但他们忘了,这里是法国。第五共和国给了总统巨大的权力,没错,但法国人民最恨的就是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的“国王”。于是, Jupiter 这个词,迅速从一个中性的政治概念,变成了一个充满嘲讽的标签。它不再代表高瞻远瞩,而是代表了傲慢、独断专行和听不进意见。
当马克龙在爱丽舍宫大刀阔斧地改革,尤其是在削减富人税(ISF)的时候,另一个更要命的绰号传遍了街头巷尾—— le président des riches ,“富人的总统”。
这个杀伤力太大了。它直接把马克龙钉在了人民的对立面。在法国这种对“平等”有着近乎执念的国家,一旦你被贴上“只为富人服务”的标签,那麻烦就大了。这个称呼,你不会在《费加罗报》的头版上看到,但你会在咖啡馆里邻桌大叔的低声咒骂里听到,会在电视辩论里反对派议员的唇枪舌剑里听到,更会在每一次罢工游行的标语牌上,看到它被画上各种丑化的漫画。
然后,就是那场席卷全国的风暴——黄马甲运动。
那段时间,巴黎的每个周六都像战场。凯旋门的烟雾,香榭丽舍大街上破碎的玻璃,空气里弥漫着催泪瓦斯的味道。那时候,对马克龙的称呼,已经超越了绰号的范畴,变成了一种口号,一种怒吼。
你猜是什么?
Macron, démission! (马克龙,下台!)
这六个音节,整齐划一,带着无尽的愤怒,回荡在法国的每一个城市广场。它不是昵称,它是一把把插向爱丽舍宫的尖刀。朋友们见面,不再问“你觉得Manu怎么样”,而是苦笑着问“这周六你还去香街‘散步’吗?”。那种社会撕裂的感觉,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当然,法国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除了这些广为人知的,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叫法。
比如,有些人会轻蔑地叫他 le petit (小家伙),暗指他年轻,也带着点“乳臭未干”的瞧不起。在一些极右翼的圈子里,他们甚至会把他和罗斯柴尔德银行的工作经历联系起来,用一些带有阴谋论色彩的称呼,这里就不细说了,有点上不了台面。
他的政敌,比如梅朗雄,喜欢在公开场合叫他 le monarque républicain ,“共和国君主”,这和“Jupiter”异曲同工,都是在攻击他那套集权的行事风格。
所以你看,法国人怎么称呼马克龙?
这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从充满希望的 Manu ,到讽刺其傲慢的 Jupiter ,再到阶级对立的 le président des riches ,最后到愤怒的口号 Macron, démission! 。每一个称呼的背后,都对应着他执政的某一个阶段,某一项具体的政策,以及民众情绪的某一次集中爆发。
这套给政治人物起绰号的“传统艺能”,可以说是法式民主的一部分。它远比冷冰冰的民调数字要来得生动、有血有肉。一个绰号的流传,本身就是一种民意的表达,一种权力下放。我管不了你的政策,但我可以决定怎么叫你,用语言消解你的权威。从戴高乐的“大芦笋”,到密特朗的“上帝”,再到萨科齐的“bling-bling总统”,法国人从没放过任何一个总统。
如今,马克龙的第二个任期也过半了。新的绰号似乎没有像之前那样爆炸性地产生,不是因为他做得更好了,反而可能是一种……疲了。那种起个绰号来发泄的精力,似乎都被无休止的通货膨胀、社会议题和国际争端给耗尽了。现在大家提起他,更多时候会直呼其名 Macron ,但那个语气,往往带着一丝无奈和厌倦。
一个名字,就是一个时代的情绪切片。从“小马”到“众神之王”,再到“富人总统”,这些称呼串起来的,不仅仅是一个政治人物的生涯轨迹,更是一段法国社会在希望、失望、愤怒与疲惫之间摇摆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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