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空气里不只是西瓜味和还没散尽的暑气，还有一种……怎么说呢，一种微妙的、即将破土而出的尴尬。当一个刚刚拿到小学毕业证，一只脚已经悬在青春期门槛上的小家伙，满头大汗地从外面疯跑回来，推开家门，看到沙发上熟悉的身影，一个世纪难题就诞生了：我，该怎么开口？
小学毕业生怎么称呼父母 ，这根本不是个礼貌问题，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小规模的家庭内部革命。是一次无声的宣告。
你还记得吗？曾经，那声“妈妈”叫得多么理直气壮，尾音拖得老长，带着撒娇的甜腻，仿佛是世界上最天经地义的发音。饿了，喊“妈妈”；摔了，哭着喊“妈妈”；考了一百分，献宝似的扑过去，还是“妈妈”。“爸爸”也一样，是那个能把你举过头顶、无所不能的代名词。
可毕业典礼那张合影，就像一道分水岭。照片里的你，穿着大一号的校服，笑容灿烂，又有点故作深沉。从那天起，“爸爸妈妈”这四个字，好像突然就烫嘴了。再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感觉自己像个还没断奶的幼稚鬼。同龄人，尤其是那些已经“混社会”的初中预备役，谁还这么叫啊？太“土”了。
于是，一场漫长又别扭的改口拉锯战，就此打响。
第一阶段，通常是试探性的“升级版”—— 老妈 ， 老爸 。
这绝对是最大众、最安全的选择。听起来，是不是特像个小大人？仿佛一夜之间，你就从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屁孩，变成了能和父母平起平坐、勾肩搭背的“哥们儿”。喊出“ 老妈 ，我回来了”的那一刻，腰杆都好像挺直了三分。这声称呼里，带着点模仿电视剧里角色的江湖气，也带着点急于证明自己“长大了”的虚张声势。其实心里虚得很，一边喊，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对方的反应。是皱眉了？还是笑了？还好，大部分父母对这个称呼，通常是报以一种哭笑不得的默许。他们心里明镜似的：嗨，小家伙，翅膀硬了，想飞了。
第二阶段，是极简主义的胜利——单字“ 爸 ”，或者“ 妈 ”。
如果说“老爸老妈”还有点表演成分，那单一个“ 爸 ”或“ 妈 ”字，简直就是青春期酷小孩的标配。简洁，利落，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没有了亲昵的叠词，也没有了装熟的“老”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掷地有声。这通常发生在孩子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开始觉得父母“烦”，开始把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这一个字，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客气，但有距离。它在说：“我有事说，说完就走，别问太多。”这是一种姿态，一种“我已经不是那个可以任你揉捏的小孩了”的姿态。
当然，还有更激进的。
比如，直呼其名，或者叫“X先生”“X女士”。“嘿，老王，今天吃什么？”当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用这种方式跟他爸打招呼时，饭桌上的空气都能凝固三秒钟。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改口了，这简直是“权力的游戏”。他在试图解构那种天然的、不平等的亲子关系，用一种近乎挑衅的方式，去探索彼此关系的边界。父母的反应也很精彩，有的会觉得好玩，跟着演下去；有的则会立马拉下脸：“没大没小，叫谁呢？”
最绝的，是什么都不叫。
你发现没有，很多初中生，尤其是男生，在家里跟父母交流，是可以完全不带任何称呼的。他们会直接走到你面前，眼睛看着别处，然后开口：“我没钱了。”“明天要交校服费。”“我同学约我出去。”他们用省略主语和称谓的方式，完成了一次高效且冷酷的沟通。那种感觉，就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称呼，怎么也吐不出来。这背后，是巨大的、无处安放的青春期尴尬。他们觉得别扭，觉得肉麻，觉得一切亲密的情感表达都幼稚可笑。
你以为当爹妈的听不出来吗？
他们太懂了。从那声磕磕巴巴的“ 老妈 ”开始，他们就知道，那个挂在自己身上，随时随地求抱抱的小人儿，真的要走远了。每一次称呼的改变，都是一个时间戳，清晰地刻录下孩子成长的轨迹。第一次听到“ 老妈 ”，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好笑，又有点失落。第一次听到冷冰冰的“ 妈 ”，心里会泛起一丝酸楚，但转念一想，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其实， 小学毕业生怎么称呼父母 这个问题的核心，从来都不是那个词本身，而是背后涌动的、正在剧烈变化的亲子关系。孩子渴望独立，渴望被当成一个平等的个体来对待；而父母，则在学习如何得体地退出，如何从一个掌控者，变成一个守望者。
这个过程，充满了拉扯。你会发现，当他生病难受、或者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时，那声脆弱的、带着哭腔的“妈妈”，又会奇迹般地回到他的嘴边。那一刻，所有的伪装和坚硬的外壳都会瞬间融化。而当他拿着一张糟糕的成绩单，需要你签字时，那声“ 爸 ”，又会叫得格外心虚。
称呼，不过是冰山一角。水面之下，是一个家庭成员之间，正在重新寻找、定义彼此位置的漫长旅程。它混乱，它别扭，它充满了试探和误解，但它也真实得可爱。
所以，当你的孩子，那个刚过完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的小学毕业生，开始用各种奇怪的方式称呼你时，别急着纠正，也别觉得伤感。你就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看他如何用一个笨拙的称谓，去撬动他人生中第一次身份的转变。
因为你知道，无论他叫你“妈妈”、“ 老妈 ”，还是那个冷冰冰的“ 妈 ”，甚至有一天，他会挺着胸膛，用一种你从未听过的、沉稳又可靠的语气对你说：“ 爸 ，别担心，有我呢。”
这，就是成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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