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真,每次有外地朋友问我,“你们广东人是不是管所有小孩都叫‘靓仔’‘靓女’啊?”我都会笑,然后跟他说,靓仔靓女只是基本操作,是社交场合的万金油。我们广东人,尤其是老一辈,对自家小孩的称呼,那才叫一个五花八门,爱恨交织,生动到可以直接拍一部家庭喜剧。
你以为“小朋友”这个词在广东很通用?错了。在家里,在街坊邻里间,谁要是这么文绉绉地喊一句“小朋友”,大家都会觉得你怪怪的,是不是刚从电视台出来。我们最常挂在嘴边的,是那个听起来有点烦人,却又亲切到骨子里的词—— 细蚊仔 。
“细”就是小,“蚊仔”就是蚊子。对,你没听错,就是蚊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解释的朋友,脸上都是大写的问号。为啥啊?因为小孩,特别是满地乱跑的年纪,不就跟个蚊子似的吗?在你耳边嗡嗡嗡,吵个不停;在你身边绕来绕去,一刻都闲不住;精力旺盛到半夜都不睡,专门“叮”你,让你不得安宁。这个词,简直是形神兼备,把那种让你又爱又恨,想一巴掌拍过去又舍不得的复杂情感,全给概括了。我阿嫲以前最喜欢坐在门口,看着我跟表弟们满街跑,一边摇着葵扇一边念叨:“成群 细蚊仔 ,真系吵到头都痛!”嘴上说着嫌弃,但要是哪天街上安安静-静的,她反倒不习惯了。

这声“ 细蚊仔 ”,充满了烟火气,是夏日午后老榕树下的童年回响。
当然,如果说“细蚊仔”是写实派,那“ 化骨龙 ”绝对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作。这个词,通常在父母月底钱包空空,或者被熊孩子气到心梗的时候,才会从牙缝里挤出来。
化骨龙 ,字面意思就是能把骨头都给融化掉的龙。你想想那个画面感。一条小小的“龙”,张开大嘴,不是吃饭,是直接把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熬夜加班耗费的精力、还有你那所剩无几的耐心,通通“化”掉,连骨头渣都不剩。我隔壁的陈太,每次给她儿子交完各种兴趣班的费用,都会在楼道里跟我们家哀嚎:“唉,我屋企个条‘ 化骨龙 ’啊,迟早要将我副身家都食晒!”(唉,我家那条‘化骨龙’啊,迟早要把我的家当都吃光!)
这词,听着吓人,其实是一种带着黑色幽默的爱。它是一种自嘲,是为人父母甜蜜负担的最精准吐槽。养孩子嘛,不就是一场心甘情愿被“化骨”的过程?广东人的务实和乐观,全在这个词里了。
除了这些“功能性”极强的称呼,粤语里还有一种很特别的表达方式,叫“明贬实褒”,或者说,是用骂的语气来表达爱。典型代表就是“ 衰仔 ”和“ 衰女 ”。
“衰”,就是坏的意思。“ 衰仔 ”,坏小子。但这个词从阿妈或者阿嫲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全变了。比如你考试考了个满分,兴冲冲地跑回家,我妈可能会捏一下我的脸,笑骂一句:“你个 衰仔 ,又呃我开心!”(你这个坏小子,又骗我开心!)再比如,天冷了你嘴硬不肯加衣服,阿妈一边给你披上外套,一边会嘀咕:“ 衰仔 ,冻死你都冇人理!”(坏小子,冻死你都没人管!)
你看,这哪里是骂,分明就是藏不住的骄傲和关心。这种“打是亲,骂是爱”的表达,非常“广东”。我们的爱,不那么直白,不习惯说“我爱你”,而是把它揉碎在这些听起来“凶巴巴”的日常用语里。只有自己人才懂其中的温情。
当然,我们也有温和派的。比如直接在名字后面加个“仔”或“女”,像我小时候叫“明仔”。或者跟着爸爸的姓或名字叫,比如爸爸叫阿强,儿子就可能被街坊喊作“强仔”。还有更小的婴儿,我们会叫 BB ,或者“ B仔 ”、“ B女 ”,简单直接。
至于一开始说的 靓仔 和 靓女 ,它更像是一种社交润滑剂。在外面,不管是见到谁家的小孩,不管ta长得什么样,开口一句“哗,好得意嘅靓仔/靓女喔!”,总没错。这是一种善意的、不走心的快速拉近关系的方式,夸得对方父母心花怒放,气氛瞬间就融洽了。
所以你看,广东人怎么称呼儿童?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问题,它是一幅立体的、充满情感色彩的岭南生活画卷。
从活泼烦人的 细蚊仔 ,到吞金碎银的 化骨龙 ,再到嘴硬心软的 衰仔 ,每一个称呼背后,都藏着广东人对家庭、对生活、对孩子那份复杂又深沉的爱。这份爱,有时候像老火靓汤,温润滋养;有时候又像一杯双蒸酒,入口辛辣,回味却甘醇。它不总是轻声细语,但一定,足够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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