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每次看那些古装剧,一屋子大人对着个小不点儿“孩儿”“孩儿”地叫,我就觉得有点……怎么说呢,单薄。仿佛我们浩瀚的语言宝库里,就只剩下这么个干巴巴的词儿。但凡你稍微往故纸堆里探个头,就会发现,古人对自家娃、别人家娃、看得顺眼的娃、看不顺眼的娃,那称呼简直是一套庞大又精妙的体系。这哪是叫孩子,这分明是在给孩子在世间的坐标系里,悄悄定下一个个点。
这事儿得从最原初的生命状态说起。一个娃,呱呱坠地,浑身通红,像个小肉团子。这时候,一个美得惊人的词就出现了—— 赤子 。孟子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用的就是这个“赤子”。你看,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一种哲学的光晕。它不只是形容颜色,它是在说一种纯粹,一种未经世俗污染的本真。一个刚刚降临的生命,脆弱、纯净,这就是“赤子”,是人心最初始的模样。每次想到这个词,我眼前浮现的都不是一个具体的婴儿,而是一团温暖的、干净的、带着生命初始脉动的光。
等这团“光”稍微长大点,能吃东西了,嘴边常常还挂着点食物残渣,一个特有画面感的词就来了—— 黄口小儿 。你品品这四个字,像不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鸟,嗷嗷待哺,嘴角嫩黄?这词儿,一开始绝对是中性的,就是个事实描述,带着点长辈看晚辈的怜爱。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慢慢带上了点轻蔑的味道,成了骂人“没经验、嘴上没毛”的专用词。语言的演变,真是个奇妙又有点残酷的过程。

当然,家里人哪会这么文绉绉的。寻常百姓家,最亲昵的,恐怕还是那声“ 孩儿 ”或“ 小儿 ”。这俩词,透着一股子烟火气。就像娘亲在灶房忙活,头也不回地喊一声:“孩儿,去把那捆柴抱进来!”或者父亲板着脸教训淘气的儿子:“小儿无状!”这里面,有宠溺,有期许,也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它是最日常的,也是最真切的。
更有意思的是那些自谦的叫法。大户人家的老爷,在外面跟人聊天,提到自家儿子,绝不会说“我儿如何如何英明神武”,那太掉价了。他们会说“ 犬子 ”如何顽劣,或者“ 豚儿 (小猪)”如何愚笨。这是一种社交礼仪,骨子里透着“我把我的宝贝说得一文不值,是给你面子,但你可千万别当真”的东方智慧。这背后,其实还藏着点朴素的迷信。古人觉得,孩子的名字起得太好、叫得太金贵,容易被鬼神惦记。所以叫个“狗啊”“猪啊”的贱名,反而好养活。这种“爱之深,责之切”的矛盾情感,全在一个称呼里了。
孩子的成长,是一步一个脚印。古人厉害就厉害在,他们能把这些脚印,用发型给标记出来,然后这些发型,又成了年龄的代称。
小女孩儿,头发软软的,自然垂下来,这就叫“ 垂髫 ”。一个“垂”字,一个“髫”字,画面感一下就出来了。风一吹,那几缕柔软的发丝在脸颊边飘动,简直能把人的心给融化了。所以古诗里一写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总爱用“垂髫”这个意象。
再大一点,无论男女,都会把头发在头顶梳成两个像犄角一样的发髻,这叫“ 总角 ”。《诗经》里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说的就是童年小伙伴们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这个发型,本身就带着一种天真烂漫的稚气。你想想看,一群顶着两个小揪揪的娃娃,在田埂上追逐打闹,那场景,多鲜活。
女孩子长到十三四岁,到了一个含苞待放的年纪,一个绝美的词就专门为她们而生了—— 豆蔻 。唐代诗人杜牧写道:“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早春二月的豆蔻花,含苞未放,那份青涩、那份美好、那份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全都在这两个字里了。所以“豆蔻年华”,成了少女时代最诗意的代名词。
男孩子呢?到了十五岁,就要把总角解开,把头发束起来,戴上冠,这叫“ 束发 ”。这是一个重要的仪式,意味着他不再是孩童,要开始学习各种成人世界的技能和礼仪了。从“总角”到“束发”,是男孩向男人转变的第一个关键节点。
你看,从 赤子 ,到 垂髫 、 总角 ,再到 豆蔻 、 束发 ,古人是用一种充满仪式感的方式,来标记一个孩子的成长轨迹的。每一个称呼,都对应着一个特定的生命阶段,背后是一整套的文化观念和生活方式。
当然,除了这些充满温情的词,也有一些带着阶级和身份烙印的称呼。比如“ 孺子 ”,听起来就比“小儿”要正式。孔子说“孺子可教也”,这里的“孺子”就带上了“可培养的后辈”这层含义,多用于师长对弟子,或者上层阶级之间。还有“ 童子 ”,有时候指未成年的仆人,有时候也泛指儿童,它的身份色彩就更复杂一些。
至于女孩,还有一个流传至今的称呼—— 丫头 。这个词的来源,也和发型有关,古代少女常梳两个环状的发髻,像个“丫”字,故而得名。这个词很微妙,长辈对晚辈说“你这丫头”,是亲昵;但陌生人之间,或者语气不对,就可能带上轻视。它身上,也折射出古代女性地位的复杂侧影。
而那些彻底的蔑称,比如“ 竖子 ”,那就完全是用来骂人的了。“竖子不足与谋”,这句话里的轻蔑和愤怒,能穿透纸背。
所以,古代国家怎么称呼小孩儿?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列表能回答的。
它是一幅流动的社会风情画。每一个称呼的背后,都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他的身份、他的情感、他的希望和他的偏见。这些词语,像一颗颗琥珀,把古代社会对“童年”的理解、对生命的敬畏、对成长的焦虑,以及那份最朴素的舐犊之情,都完完整整地封存了起来。
下次再读古文,看到这些称呼时,不妨停下来想一想。那个被称为“ 总角 ”的孩子,他的发髻是谁给梳的?那个被称为“ 犬子 ”的少年,他的父亲在说出这个词时,嘴角是不是藏着一丝骄傲的微笑?那个被称为“ 豆蔻 ”的少女,她是不是正倚在窗前,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这些称呼,不是冰冷的文字,它们是有温度的。它们是千百年前,那些长辈们对着一个个鲜活的小生命,发出的最深情,也最复杂的呼唤。那个声音,穿过千年的烟尘,至今听来,依然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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