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仔细想过, 海尔茂 是怎么 称呼 他妻子 娜拉 的?
不是叫名字,至少不总是。他嘴里吐出的,是一连串的,听起来无比亲昵、甜到发腻的 爱称 。你或许会说,这不就是夫妻间的情趣吗?是爱的表现啊。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直到我把《 玩偶之家 》这部剧本翻来覆去地看,看到书页都起了毛边,我才品出那股藏在蜜糖下面的、令人背脊发凉的苦味。那些根本不是 爱称 ,那是 枷锁 ,是标签,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名为“爱”的网。

他叫她“ 小鸟儿 ”。
“我的 小鸟儿 又在外面叽叽喳喳了?”“ 小鸟儿 的翅膀可不能耷拉下来啊。”
多美啊, 小鸟儿 。声音清脆,羽毛漂亮,被养在华丽的笼子里,供人观赏,为人歌唱。但你别忘了,鸟笼再金碧辉煌,它依然是笼子。 海尔茂 就是那个手握鸟笼的人。他欣赏 娜拉 的美丽、活泼、天真,就像欣赏一只宠物。他会喂她食,逗她玩,但绝不允许她拥有自己的天空,绝不允许她飞出他划定的范围。他每一次呼唤“ 小鸟儿 ”,都在潜意识里提醒 娜拉 和她自己:你是我的,你是脆弱的,你需要我的保护,你的价值就是取悦我。这是一种温柔的 物化 ,杀人不见血。
他还叫她“ 小松鼠 ”。
这个 称呼 ,简直是天才般的讽刺。 海尔茂 总是在 娜拉 偷偷吃了几块甜点后,带着一种“抓包”了的宠溺口吻这么叫她。松鼠,可爱,毛茸茸,喜欢囤积东西,有点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贪心”。在 海尔茂 眼里, 娜拉 对金钱的渴望、她那点小心思,就跟松鼠藏坚果一样,是一种幼稚可笑、需要被看管的动物本能。
他用这个 称呼 ,轻而易举地消解了 娜拉 作为一个成年人对经济自主权的渴望。他把她的理财行为——哪怕是笨拙的、秘密的——矮化成了一种孩童般的贪吃和藏匿。这背后,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居高临下的 控制 。他牢牢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而 娜拉 ,只能像个讨要零花钱的小孩,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方式,满足自己那点“小松鼠”般的欲望。你看,多精妙的 控制 手段,他甚至都不需要板起脸孔。
然后,是更直白的“ 挥霍精 ”。
如果说“ 小鸟儿 ”和“ 小松鼠 ”还披着一层温情脉脉的外衣,那“ 挥霍精 ”这个词,就几乎是赤裸裸的指责了。当然, 海尔茂 说出口的时候,总是带着笑的,仿佛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这真的是玩笑吗?
每一次,当 娜拉 想要多一点钱,为家里添置些什么,或者只是想给自己买件新衣服,这个词就会像幽灵一样冒出来。它不断地在 娜拉 心里植入一个概念:你是不懂理财的,你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你是不成熟的,你需要我来引导和管束。 海尔茂 通过这个 称呼 ,成功地塑造了一个“理性的、成熟的、赚钱养家的男人”形象,与之相对的, 娜拉 就被牢牢钉在了“感性的、幼稚的、只会花钱的女人”的耻辱柱上。这哪里是爱,这分明是一种精神上的PUA。
最可怕的是什么?是 娜拉 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竟然也接受了这些 称呼 ,并且心安理得地扮演着这些角色。她会像 小鸟儿 一样为他跳舞,会像 小松鼠 一样偷偷藏起自己的小秘密,会默认自己就是那个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 挥霍精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当她意识到水温滚烫的时候,往往已经无力跳出。
当危机真正降临,当 娜拉 伪造签名的秘密败露,你再看 海尔茂 是怎么 称呼 她的?
那些甜腻的 爱称 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再叫她“ 小鸟儿 ”“ 小松鼠 ”。他咬牙切齿地叫她:“ 娜拉 !”然后是“你这个女人!”“伪君子!”“说谎的人!”“罪犯!”
看到了吗?当这个“玩偶”不再精致可爱,不再符合他的期望,甚至可能损害他的名誉时,主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撕下所有伪装。那些所谓的“爱”,原来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你必须永远是那个被我定义、被我 控制 的、天真无邪的玩偶。一旦你有了自己的思想,犯了“不该犯”的错,你就不再是我的“ 小鸟儿 ”,而是威胁我体面生活的“罪犯”。
整部《 玩偶之家 》, 海尔茂 对 娜拉 的 称呼 变化,就是一条完整的情感操控链。从充满 物化 色彩的 爱称 ,到危机爆发时冷酷无情的辱骂,再到风波平息后,他试图用一句轻飘飘的“我可怜的、吓坏了的 小鸟儿 ,我宽恕你了”来重新将她拉回笼中。
这才是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认为他“宽恕” 娜拉 ,是一种恩赐。他打心底里,就没把 娜拉 当成一个与自己平等的、独立的人来看待。
所以,别再被那些听起来很美的 称呼 迷惑了。语言是有力量的,一个 称呼 ,往往定义了一种关系,一种权力结构。 海尔茂 对 娜拉 的那些 称呼 ,就是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打造了一座最华美的 精神牢笼 。而 娜拉 最后的出走,摔门而去的那一声巨响,正是对这些 枷锁 最彻底的粉碎。她终于不想再当什么 小鸟儿 、 小松鼠 了,她只想做回“ 娜拉 ”,一个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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