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上天”,我们脑子里蹦出来的,是宇航员,是航天服,是巨大的火箭喷射着烈焰。这是一个被科学和技术定义的词。但在古人那儿,在那个连天圆地方都还争论不休的年代,“上天”这事儿,可就浪漫、诡谲、又带着一股子狠劲儿了。那会儿,能上天的人,可不叫宇航员,他们的称呼,简直就是一部浓缩的华夏精神想象史。
最野蛮,也最直给的,我觉得是 羽人 。
你听这名字,多有画面感。不是“会飞的人”,而是“长羽毛的人”。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前者是技能,后者是生命形态的彻底改变。在《山海经》这类光怪陆离的古籍里, 羽人 是真实存在的物种,他们“身生羽”,或者“臂生羽”。这背后藏着一种什么心态?我觉得是一种最原始、最朴素的飞天梦想。那时候的人,仰望飞鸟,羡慕它们的自由。怎么才能像它们一样?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变成它们。

所以, 羽人 的上天,不是靠什么法宝,不是靠什么修为,靠的是肉体的变异。你可以想象那个画面,一个凡人,因为某种机缘,或者干脆是某种痛苦的蜕变,皮肤下伸出骨刺,撕裂血肉,长出硬邦邦的翎羽。他的每一次振翅,都带着风声和血腥气。这种“上天”,充满了挣扎和代价,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血与肉的原始渴望,是对挣脱引力、摆脱尘世所有束缚的终极幻想,具象化成了这种半人半鸟的奇异存在。说白了, 羽人 代表的,是人类想用改变自身物理结构的方式,去对抗自然法则的第一次、也是最悲壮的一次尝试。
可那真的是“人”吗?我总觉得,当一个人彻底变成 羽人 ,他的人性也就被兽性稀释了。所以,后来的人们不满足了。
于是, 仙人 这个称呼就飘飘然地登场了。
如果说 羽人 是“术”的极致,那 仙人 就是“道”的升华。你看,称呼变了,上天的方式也彻底变了。 仙人 的上天,不再是挣扎,而是一种逍遥。他们不需要撕裂皮肉长出翅膀,他们“凭虚御风”,或者更优雅点,衣袂飘飘,乘着一头仙鹤,或是驾着一朵祥云,就那么上去了。
这背后是道家思想的崛起。人们开始觉得,肉体凡胎是束缚,但不必非得把它变得面目全非。我们可以通过修行,炼丹、服气、存思……让精神超越肉体,达到一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境界。到了那个份上,上天,就成了一件水到渠成、轻而易举的事。所以, 仙人 的上天,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证明你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进入了更高维度的生命形态。
李白诗里写,“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这就是 仙人 的视角。他们上天,不是为了逃离,而是为了更好地俯瞰人间,获得一种“一览众山小”的终极自由。这种自由,是精神上的,是哲学层面的。从 羽人 到 仙人 ,这个称呼的演变,是从对“形”的模仿,走向了对“神”的追求。中国人骨子里的那种飘逸和写意,全在“仙”这个字里了。
但故事还没完。
如果说 仙人 还带点个人主义的修行色彩,那 飞天 ,则完全是另一个文化体系的产物。
你一听 飞天 ,脑子里是不是立刻就浮现出敦煌壁画里那些裙带飞扬、奏乐散花的女神形象?没错, 飞天 这个称呼,带着浓浓的佛教气息。她们是天界的居民,是乾闼婆和紧那罗的化身。
她们跟 羽人 、 仙人 最大的不同在哪?
羽人 要上天, 仙人 要修成才能上天,而 飞天 ……她们不上天,她们本就生于天际。飞行对她们来说,不是一种需要获取的能力,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像我们呼吸、走路一样自然。你看壁画里,她们没有翅膀,仅仅靠着飞舞的飘带,就能在空中做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姿态。她们赤着脚,身体拧成不可思议的柔软弧度,眼神里没有挣扎,没有孤高,只有慈悲和喜悦。
飞天 的上天,是一种艺术,是一种舞蹈,是一种对极乐世界的具体呈现。她们的存在,不是为了展现个体的超脱,而是为了烘托佛国净土的庄严与美好。从充满痛苦挣扎的 羽人 ,到遗世独立的 仙人 ,再到雍容华美的 飞天 ,古时候对上天之人的称呼,其实也映射了我们民族的心灵史:从最原始的生存渴望,到追求个体精神的逍遥,再到对一个宏大、美好的彼岸世界的集体想象。
当然,除了这些充满想象力的称呼,历史上也不乏一些更“实在”的追梦人。比如那个传说中坐在绑满火箭的椅子上,手持大风筝,试图飞天的明朝官员 万户 。他或许可以被称为“飞天者”或者干脆就是“那个想上天的疯子”。他的尝试,虽然悲壮地失败了,却代表了另一种上天的可能——依靠器物,依靠技术。这,不就是现代航天的雏形吗?
所以,古时候上天的人怎么称呼?
他们是挣扎在人与兽边缘的 羽人 ,是御风而行的 仙人 ,是天界曼舞的 飞天 ,也是那个抱着炸药奔向天空的 万户 。这些称呼,每一个背后,都藏着一整个时代的世界观、梦想和说不尽的痴狂。它们不是简单的名词,而是一个个坐标,标记着我们这个民族,在仰望星空时,曾走过的那些崎岖、浪漫又伟大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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