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我们潮汕那个…就是每年游神赛会,走在队伍最前面,或者簇拥着“老爷”两旁,手里高高举着个大灯笼的人,叫什么?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小时候,那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和鞭炮屑满地金黄的春节。空气里都是硝烟和檀香混合的味道,那种味道,就是“年”的味道,就是我们潮汕人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在我们那,这个角色,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叫他“拿灯笼的”。太外行了,也太轻飘飘了。这个称呼,简单,直接,带着一股子泥土气和宗族荣耀,我们叫他—— “灯头” 。

对,你没听错,就是“灯笼的头”。
这两个字一出来,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差事,不是随便找个力气大的人就能干的活儿。成为 “灯头” ,在很多村社里,那是一种资格,一种荣耀,甚至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为什么?这就要从灯笼本身说起了。潮汕的灯笼,尤其是在“营老爷”(游神)这种大型民俗活动里出现的,它从来不只是一件照明工具。那上面写着的,是一个姓氏,一个宗祠的名号,比如“陈氏”、“林氏”或者某个村的堂号。它代表的,是一个“家”,一个“族”。
而谁能成为这个家族的 “灯头” ?最常见、也最根本的一个规矩,就是这家在过去的一年里,“出丁”了。
“出丁”,就是生了男孩。在潮汕,这叫“添丁”。“丁”和“灯”在潮汕话里谐音,所以“添丁”就要“添灯”。新生了一个男丁,来年开春闹元宵或者游神的时候,这个家庭的男主人,或者新出生的男婴的父亲、爷爷,就要负责高高地举起代表本家族的这盏大灯笼,跟着队伍走遍全村,告诉所有人,也禀告神明:我们家,香火得以延续了!
所以你看,那个举着灯笼的人,他举起的哪里是一盏灯?他举起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喜悦,是一整个家族的希望和骄傲。他走在队伍里,腰杆都挺得笔直,脸上那份光彩,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这时候,他就是 “灯头” ,是这个家族在那一场盛大仪式里的脸面和代表。周围的乡里乡亲看到了,都会笑着指指点点:“看,那是老XX家的,他家去年生孙子了,好福气啊!”
当 “灯头” 的那天,家里是要请客吃饭的。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整个家族的庆典。
当然,除了“添丁”这个最核心的缘由,有些地方的 “灯头” 也可能是由族里有声望的长者,或者通过某种方式(比如“卜杯”)由神明选定的人来担任。但无论如何,这个角色都充满了神圣感和仪式感。他不是一个工作人员,他本身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除了 “灯头” 这个最普遍的叫法,有些地方,特别是老一辈人,也可能会用一个更朴素的词—— “灯脚” 。意思是“灯笼的脚”,负责让这盏灯笼“行走”起来的人。意思和“灯头”相近,但似乎没有“灯头”那么带有“领头人”的意味,不过同样充满了乡土气息。
如果你想用一个书面语或者更文雅一点的词,那可以叫 “执灯者” 。这个词就比较正式了,听起来有种古风。在一些描述民俗的文章或者地方志里可能会看到,但在日常口语里,你跟一个潮汕人说“执灯者”,他可能会愣一下,然后笑着用潮汕话告诉你:“你说的是‘灯头’啊!”
所以, “灯头” ,才是那个最鲜活、最准确、最有味道的称呼。
我记得有一年元宵,我们村里游“百鸟灯”。那种灯笼,巨大,华丽,上面缀满了五颜六色的鸟儿装饰,精美得像一件艺术品。负责扛那盏主灯的,就是我们族里的一位叔公。他那年刚好抱上了长孙。那盏灯比人还高,竹制的骨架加上糊纸和装饰,沉得要命。他就那么举着,从村头走到村尾,一走就是几个小时。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但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比灯笼里的烛火还要亮。
队伍经过每一户人家门口,主人家都会出来烧香拜祭,放鞭炮迎接。整个村子,就在这种喧嚣、神圣又充满人情味儿的氛围里,完成了一场精神上的洗礼。而那位叔公,那个 “灯头” ,就是这场流动的盛宴里,一个耀眼的坐标。
所以你看,一个简单的称呼背后,牵扯出的是潮汕人关于宗族、关于传承、关于香火、关于神明信仰的一整套文化逻辑。它不是孤立的,它是活在生活里的。它活在那场盛大的游神队伍里,活在“添丁发财”的美好祝愿里,活在每一个成为 “灯头” 的男人那自豪的眼神里。
下次你再到潮汕,看到那些举着大灯笼,走在神明仪仗队里的人,别再简单地叫他们“举灯笼的”了。试着在心里默念一声,或者跟身边的人轻声说一句:“看,那就是今年的‘灯头’。”
相信我,那一刻,你看到的,将不仅仅是一个热闹的场面,而是一个地方,生生不息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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