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 北京人怎么称呼老外 ,这事儿吧,真不是一两个词能说清的。它像一盘陈年的酱菜,时间、地点、说话那人的心情,都得搁里头搅和,才出那个味儿。
最深入骨髓,最张口就来的,甭问,就俩字儿: 老外 。
这俩字儿,你能在北京的任何一个角落听见。胡同口晒太阳的大爷,摇着蒲扇,眯着眼瞅见一个背着大包、满头大汗的背包客,他会跟旁边下棋的老哥们儿嘀咕:“嘿, 老外 。”出租车司机,从中关村拉上一位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电话里跟媳妇儿报备,也准是这么一句:“我这车上拉着一 老外 呢,晚点儿回。”甚至连幼儿园的小屁孩儿,指着外教老师,奶声奶气地喊的,也是“ 老外 老师”。

老外 。这词儿,自带一种北京人特有的、那种有点儿懒洋洋又不见外的亲切感。它不是个书面语,你上《新闻联播》肯定听不见。但它有生命力,有烟火气。这里的“老”字,绝不是说人家岁数大,这是个典型的北方用法,跟“老王”“老李”那个“老”一个意思,透着一股子熟稔,一种“甭管你从哪儿来,到了我这儿,就这么叫了”的自来熟。它把一个遥远的、陌生的概念(“外国人”)一下子拉近了,变成了一个可以放在嘴边随时念叨的、具体的标签。
但你以为就这么简单?那就把北京人想得太直接了。这词儿吧,它有它的“前世”。
往前倒个几十年,那时候北京人嘴里更常蹦出来的,是“洋人”。
“洋人”,这词儿听着就有年代感了,带着一股子陈旧的、樟木箱子里的味道。你想啊,几十年前,一个金发碧眼的主儿走在王府井,那不亚于现在大熊猫上街,整条街的人都得伸着脖子看,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好奇,跟看西洋景儿似的。“快看,洋人!”那声调里,有惊奇,有隔阂,甚至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留下来的复杂情绪。那时候的“洋人”,是真的“洋”,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吃的、穿的、用的,都叫“洋货”。他们和我们的生活,隔着一层透明但坚硬的玻璃。
所以,从“洋人”到“ 老外 ”,这不仅仅是两个词的替换,这是 北京人怎么称呼老外 这件事背后,整个城市心态的变迁。
“洋人”是仰视或者审视,带着距离;而“ 老外 ”,是平视,是把对方纳入了日常生活的背景板。(当然,现在满大街都是,早不稀罕了)。这个称呼的转变,背后是北京这座城市的开放,是国人自信心的提升。我们不再需要把他们当成一个特殊的、需要被围观的群体。他们就是邻居,是同事,是地铁里跟你一起挤得呲牙咧嘴的普通人。所以,一声“ 老外 ”,抹平了太多刻意的敬畏或者疏远,变得家常,甚至有点糙。
当然了,还有个词儿,叫“外国友人”。
哈哈,这词儿一说出来,您自个儿是不是都觉得后槽牙有点儿酸?“外国友人”,这是官方语境,是文件里的、新闻稿里的标准用词。它方方正正,彬彬有礼,但也冰冷得像块不锈钢。俩北京人聊天,要是谁嘴里冒出一句“我昨天碰见一外国友人”,那对方肯定得斜着眼看他,心说:您这是刚开完会回来?
这词儿,跟北京的豆汁儿一样,外地人或者说,不习惯这种语境的人,可能觉得不舒服。我听过不少刚来中国的外国人抱怨,说“ 老外 ”这个称呼,听着像个标签,有点“them vs. us”的感觉。
我理解。真的。从字面上看,确实是这样。
但你要真在北京生活久了,你会发现,北京人给所有不是“自己人”的群体,都爱起这么个有点概括性的“外号”。管外地来北京打拼的叫“北漂”,管香港同胞有时候还沿用旧称叫“港客”,甚至北京城里头,住二环的和住五环的,互相之间都有各种调侃的称呼。这是一种文化习惯,一种用最简练的语言去划分群体的本能,里头的中性、褒义还是贬义,全看说话的那个语气和场景。
一个北京大妈,在超市里,看见一个外国小伙子特费劲地用翻译软件买酱油,她凑过去,大大咧咧地一指:“嗨, 老外 !买这个,这个,‘生抽’,炒菜香!”你看,这声“ 老外 ”,没有半点儿不敬,反而是一种热情的、想要帮忙的开场白。她要是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国际友人,请问您需要帮助吗?”那才叫别扭,那才叫真见外。
所以, 北京人怎么称呼老外 ,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因为称呼的背后,是态度。
当这个城市越来越习惯于各种肤色的人穿行在胡同和CBD,当一个“ 老外 ”能操着一口京片子跟你砍价,甚至还能给你指路的时候,“ 老外 ”这个词的外壳没变,但内里的填充物,早就换了一拨又一拨了。
它从最初单纯的好奇,到后来的标签化,再到如今,很多时候,它已经彻底成了一个中性的、甚至带着那么点儿自己人意思的代号。它就像北京秋天的风,刮在身上有点凉,但通透、直接,没那么多弯弯绕。
说到底,这个称呼的变化史,就是北京这座伟大城市的一部微缩的开放史。从紧闭的大门,到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缝,再到如今的四门大敞,笑迎八方客。嘴上的称呼,不过是心里态度最诚实的一个倒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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