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真的,比“我们中午吃什么”还难解。它悬浮在每一次家庭聚会、每一次在菜市场猝不及防的偶遇、每一次我妈兴致勃勃的电话“免提”现场。 母亲的朋友怎么称呼我的 ,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问题,这是一门玄学,一门融合了社会关系学、记忆力考验和情感亲疏度量衡的复杂学科。
你懂那种感觉吗?一个熟悉的阿姨,我妈几十年的闺蜜,看到我,脸上瞬间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热情地拉住我的手,然后……卡顿了。空气凝固两秒,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和我妈脸上之间高速巡回,仿佛在进行一场紧张的摩斯电码交换。最后,一个安全、万能、但毫无灵魂的词汇从她嘴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哎呀, 孩子 长这么大啦!”
“孩子”。一个多么具有概括性的词。它模糊了我的姓名、我的性别(在某些语境下)、我的年龄、我的一切社会属性,只保留了一个核心身份:我是我妈的附属品。这几乎是所有“不那么熟”的 阿姨 们的标准答案。她们可能记得我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样子,却想不起我如今叫什么。这声“孩子”里,有对时光飞逝的感慨,也有那么一丝丝化解叫不出名字的尴尬。

当然,这只是“阿姨宇宙”里的入门级操作。真正的考验,在于那些不同段位的阿姨们,她们对我的 称呼 ,简直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首先是“骨灰级”闺蜜阿姨。这类阿姨,几乎是我生命的编外监护人。她们看着我出生,给我换过尿布,甚至可能比我妈还清楚我小时候的糗事。她们对我的 称呼 ,通常还停留在上个世纪。那可能是一个我早已羞于启齿的、奶声奶气的叠词小名,比如“豆豆”、“球球”之类的。当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洪亮的嗓音喊出“豆豆,来,让王阿姨看看!”的时候,我脚趾能在地上抠出一座三室一厅。那种感觉,又羞耻又甜蜜。羞耻的是,我都快三十了,还在被当成一颗豆子;甜蜜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如此清晰地保存着我最柔软、最原始的 记忆 。这个 称-呼 ,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的童年,里面有橘子味的汽水、夏天的蝉鸣和王阿姨从单位食堂带回来的、油滋滋的大鸡腿。
然后是“社交型”牌友阿姨。这类阿姨和我妈的关系,建立在麻将桌、广场舞和社区活动上。她们认识我,但仅限于“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她们对我的 称呼 ,充满了试探性和不确定性。最常见的句式是:“这是……你家……那个……?”后面那个“谁”字,她们说得极其轻微,仿佛怕说错了会引发什么社交灾难。我妈这时候就会心领神会地接上:“对,我家老大/老二/姑娘/小子。” 于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身份确认完成。她们接下来可能会叫我的小名,但通常会带一个前缀“小”,比如“小明”、“小红”,显得亲切又保持了长辈的身份。这个“小”字,会一直焊在我的名字上,直到我结婚生子,甚至可能到我退休。在她们的 称呼 体系里,我永远是“小”字辈。
再来是“功能型”热心阿姨。这类阿姨,眼里闪烁着“为人民服务”的光芒。她们见我的第一件事,不是叙旧,而是扫描我的“人生KPI”。她们的 称呼 ,往往是一个宏大叙事的开端。一句“哎,XX(我的大名,通常是连名带姓)”,紧接着必然是灵魂三问:“工作怎么样啦?”、“找对象了没?”、“什么时候结婚啊?”。这个 称呼 ,就像法庭传唤,瞬间把我置于被告席。它不再是亲昵的代号,而是一个社会角色的标签。她们叫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那个还没结婚的/工作不稳定的/该买房的”年轻人。每一次被这样点名,我都感觉自己像一个待办事项,被她们划入“需要解决”的清单里。
最微妙的,是那种和我妈关系时好时坏、有点塑料姐妹情的阿姨。她们的 称呼 ,简直是情绪的晴雨表。关系好的时候,可能会亲热地叫我的小名;闹了点别扭,再见面时,对我的 称呼 就会变成一种礼貌而疏远的“你家闺女”,甚至直接对我点头示意,省略了 称呼 这个环节。这个 称呼 的变化,像股票的K线图,精确地反映了她们和我妈友谊的实时走向。我,成了一个无辜的度量单位。
其实,我早就意识到, 母亲的朋友怎么称呼我的 ,这个问题的核心,从来就不是我。而是“我”这个符号,在她们复杂的社交网络中所处的位置。我的 称呼 ,是我母亲社交关系的延伸,是我在她朋友圈里的一个 身份 坐标。她们通过如何称呼我,来确认自己与我母亲的亲疏远近,来唤醒一段共同的岁月记忆,或者,来开启一个符合她们身份的话题。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种被“定义”的感觉有点烦。我明明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生活和身份,为什么在她们面前,我永远是“某某的孩子”?但更多的时候,尤其是在这个越来越疏离的社会里,这种带着年代感的、有点笨拙的 称呼 ,又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地固定在一个充满人情味的世界里。那一声声或准确、或含糊、或亲昵、或试探的 称呼 ,都在提醒我,我不是一个孤立的原子。我的成长,被很多人见证着;我的生活,被很多人(善意地)“惦记”着。这种感觉,就像冬天里裹着的那条旧棉被,虽然款式老土,但足够温暖。
所以,下一次,当又有阿姨对着我“呃……”了半天,然后迸出一句“哟,都长这么高了!”,我大概还是会配合地笑一笑,然后响亮地回答:“是啊,张阿姨!您气色真好!”
因为我知道,她叫什么,不重要。她怎么叫我,才是我生活里,那份无可替代的、甜蜜的“负担”。这声 称呼 ,就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接头暗号,确认了彼此在同一个温暖、热闹、又有点吵闹的“江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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