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集合体,一个由四个不同称呼拼凑起来的……某种生物。我家,一个神奇的屋檐下,住着四个季节分明的姐姐,和我。而 四个姐姐怎么称呼我 ,这简直成了一门玄学,一门关于家庭地位、姐妹心情和当天天气好坏的综合性社会科学。
这事儿得从我大姐说起。
我大姐,一个行走的“教导主任”,方圆十里都能感受到她那股“我是长姐”的强大气场。她从来,从来不叫我的小名。在她的字典里,我只有一个官方认证的代号,那就是我的全名,三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通常还自带一个感叹号。

“李知行!”
每当这三个字以标准的播音腔、穿透两扇房门砸进我耳朵里时,我敢打赌,我们家那盆绿萝的叶子都得抖三抖。这声呼唤,一准儿没好事。要么是我的数学卷子又考出了一个让她血压飙升的分数,要么是我换下来的臭袜子在房间里成功地进行了光合作用,要么就是她觉得我玩手机的时间超过了联合国规定的“青少年健康上网时长”。
那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亲昵,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期许和“我为你操碎了心”的责任感。她喊我全名,就跟按下了什么发射按钮似的,我浑身的细胞都得立正。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妈都忍不住说她:“你就不能叫声‘弟弟’?听着跟点名要拉去枪毙似的。”我大姐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闪过一道寒光,特冷静地说:“叫大名,他才能记住事儿。”
所以, “李知行” 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就是纪律,是规矩,是一条永远不能踩的红线。它沉甸甸的,像我爸的书柜,装满了期望。
然后,画风一转,就到了我那艺术家气质的二姐这里。
二姐的世界,是粉红色的泡泡和梵高的星空。她看我的眼神,永远像是在欣赏一件她亲手捏出来的、虽然有点瑕疵但总体还算可爱的陶土作品。她给我的称呼,软糯得能拉出丝来。
“墩墩。”
对,你没听错,就是这个叠词。据她说,是因为我小时候脸圆,跑起来像个小肉墩子,特别“Q弹”。这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她还是雷打不动地这么叫。尤其是在她那些文艺青年朋友面前,她会一把搂住我的脖子,使劲揉我的头发,然后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嗓音向全世界宣布:“瞧,这是我家 墩墩 ,可爱吧!”
我每次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被叫做“墩墩”,这合理吗?这合法吗?但这称呼,又带着一股子没心没肺的宠溺。她叫我 “墩墩” 的时候,手里准会变戏法似的拿出新口味的薯片、刚出炉的蛋挞,或者她心血来潮画的一幅我的抽象派肖像画(真的,非常抽象)。这个称呼,像一块温吞吞的棉花糖,把我包裹起来,有点腻,有点黏,但剥开来,里面全是甜。
如果说大姐的爱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二姐的爱就是“奶油是怎样打发的”。
接下来是我三姐,这位姐,简直就是从热血漫画里走出来的。
她和我,更像是“兄弟”。从小到大,她就是我的“老大”,带着我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她从来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对我的称呼,也透着一股子江湖气。
“臭小子!”
这三个字,通常伴随着一个爆栗或者一记不轻不重的后背拍击。她叫我 “臭小子” 的时候,要么是游戏里我抢了她的人头,她笑骂着要跟我真人PK;要么是我俩窝在沙发上,为了一包辣条争得面红耳赤;要么就是我被外面的同学欺负了,她一边骂我“没出息”,一边已经把袖子捋起来准备出门给我“找场子”。
这个称呼,听起来糙,但特别带劲。它里面没有大姐的审视,没有二姐的黏糊,就是那种最直接、最不加修饰的亲近。我们俩的关系,就在这一声声 “臭小子” 里,变得坚不可摧。它像夏天傍晚的一瓶冰可乐,带着气泡,有点冲,但喝下去,从喉咙爽到心里。这声“臭小子”是我们的接头暗号,代表着并肩作战的默契和“有我罩着你”的承诺。
最后,是我那个只比我大两岁的四姐。
我们几乎是前后脚长大的,她是离我最近的星球。她的称呼,最简单,也最让我心安。
“我弟。”
不是“弟弟”,不是“小弟”,一定是前面带着“我”字的。这两个字,她说出来的时候,声音总是轻轻的,带着一点点骄傲,一点点依赖。
当我考试考砸了,垂头丧气地回家,大姐还没开火,三姐准备说教,四姐会悄悄塞给我一颗糖,凑到我耳边说:“没事儿, 我弟 最棒了,下次考好就行。”当我和朋友闹了别扭,一个人在房间里生闷气,她会端着一碗水果捞推门进来,坐在我床边,也不多问,就说:“ 我弟 ,吃点东西吧。”
“我弟”这两个字,是她的专属领地声明。它像一盏小小的夜灯,光不亮,但永远在那里,告诉你,别怕,你不是一个人。它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联盟,我们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是一国的。这个称令,是庇护,是理解,是整个青春期里最温柔的背景音。
所以你看, 四个姐姐怎么称呼我 ?
“李知行!” 是警钟长鸣。
“墩墩。” 是甜蜜负担。
“臭小子!” 是铁血同盟。
“我弟。” 是永恒港湾。
这四个称呼,像四条不同颜色的线,把我的人生编织成了一张复杂又温暖的网。它们在我的生活中此起彼伏,有时候甚至会在一分钟内全部出现。饭桌上,大姐喊“李知行,坐直了!”,二姐夹块肉到我碗里说“墩墩多吃点”,三姐在旁边吐槽“臭小子就知道吃”,四姐则会笑着打圆场:“我弟还在长身体嘛。”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分裂,也是最幸福的人。这些称呼,早已不是简单的代号,它们是我在家庭这个坐标系里独一无二的点,是四个女人用她们各自的方式,镌刻在我生命里的爱的印记。每一个称呼背后,都是一个姐姐滚烫的爱。
它们共同组成了我,一个完整的,被爱着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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