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着打进来，切开房间里浮动的微尘。他就趴在那一小片光斑里，像一块被岁月盘出包浆的古玉，温润，沉静。他的毛色已经很难说清了，是橘色褪尽后的苍白，还是白色染上了时光的昏黄。我伸手，指尖轻轻搭上他嶙峋的脊背，那手感，不像在抚摸一个生命，更像在触摸一本被翻阅了无数次的、线装的古老经卷。
所以， 95岁的猫怎么称呼他 ？
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很久。真的。你叫他原来的名字？比如“咪咪”、“团子”？不，不行。太轻了。这两个字像两片羽毛，飘飘忽忽的，完全承载不住他身体里那近一个世纪的重量。那感觉就像，你对着一座巍峨的、长满了苍苔和古树的山，大喊一声“嘿，小石头！”。荒唐，甚至有点不敬。
我更愿意，在心里，或者在只有我们俩的时候，轻声叫他 老先生 。
对，就是 老先生 。这个称呼里，有距离，但更多的是尊敬。他不再是那个上蹿下跳、会把你的毛线球弄得一团糟的淘气鬼。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缓慢。从猫窝走到饭盆，那短短的一米，他能走得像一场庄重的迁徙。喝一口水，舌头卷起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像是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他看着你的时候，那双浑浊但深邃的眼睛，你总觉得他什么都懂。他见过你的祖父母，甚至更早。他见证了家族的悲欢，听过午夜的争吵和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说。
所以，一声“ 老先生 ”，是我能给出的，最得体的问候。
有时候，看着他蜷在沙发上，呼吸均匀得几乎无法察觉，我会觉得他是一位 猫仙人 。真的，不是开玩笑。一个能把凡俗的猫身，修炼到人类望尘莫及的九十多岁高龄，这本身就是一种传奇。他身上的气场，早就不是普通猫咪的“萌”或者“可爱”了。那是一种镇宅般的气场。只要他在，整个屋子的气流都仿佛变得缓慢而安详。外面车水马龙，世界纷纷扰扰，可只要一看到他，你的心就能立刻静下来。仿佛他就是锚，是定海神针。你甚至会怀疑，晚上我们都睡着了，他会不会变回仙风道骨的模样，捋着胡须，看着窗外的月亮，思考一些我们凡人无法企及的宇宙奥秘。
当然，也有更亲昵的时候。当我把脸埋在他暖烘烘的肚皮上，闻着那股混杂着阳光、旧书和淡淡奶香的味道时，我会叫他 老伙计 。
这个称呼，饱含了并肩作战的情谊。他是我的战友，我们一起对抗过漫长而孤独的夜晚，一起分享过一块刚出炉的面包。他用他沉默的陪伴，治愈过我无数个崩溃的瞬间。他的呼噜声，是世界上最有效的安眠药。 老伙计 ，这三个字里，没有年龄的隔阂，只有相濡以沫的温情。他是家里的活化石，是记忆的守护者，更是我生命中最忠诚、最长久的伙伴。我们之间，早就超越了主人和宠物的关系，我们是彼此生命的一部分，是灵魂的羁绊。
说到底， 95岁的猫怎么称呼他 这个问题，答案或许并不在“称呼”本身。
因为你会发现，更多的时候，你根本不需要发出声音。
当你端着他专属的、用温水泡软的猫粮，轻轻放在他嘴边时，你的动作就是称呼。当你用湿润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眼角的分泌物时，你的温柔就是称呼。当你深夜醒来，看到他艰难地挪到你的枕边，把小小的头颅靠着你，你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他，那个拥抱，就是最响亮的称呼。
我们之所以纠结于一个称呼，不过是想用人类的语言，去定义一份无法言说的情感，去衡量一段不可思议的时光。我们想找到一个词，来匹配他的传奇，来安放我们的敬畏、爱恋与心疼。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他不在乎你叫他咪咪，还是叫他陛下。他只在乎你的手掌是否温暖，你的声音是否轻柔，你为他准备的食物，是否还带着爱的温度。他的世界简单而纯粹，只剩下最本能的需求和最深刻的依恋。
那个最准确的称呼，或许，根本就没有声音。
它藏在每一次轻柔的抚摸里，藏在每一次凝视的目光里，藏在他回应你的、那一声若有似无的、仿佛从古老岁月深处传来的呼噜里。
那呼噜声，像一台永动机，微弱，却坚定。
那是他的名字，也是他对你我，最深情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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