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刻在冰冷石头上的名字，你还会念出来吗？还是说，它就随着那一方小小的墓碑，一起沉寂了，只在每年特定的日子里，被香火的烟雾缭绕一下。
这个问题，我琢磨过不止一次。尤其是在我奶奶走后的头几年。逢人说起，话到嘴边，总会卡一下壳。是该说“我以前的奶奶”，还是“我去世的奶奶”？听起来，都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和别人，一个残酷的事实：她不在了。
后来我发现，我想多了，也想错了。
当我想起她，想跟别人分享关于她的点点滴滴时，我脱口而出的，永远只有一个词—— 奶奶 。不是“故去的奶奶”，不是“先祖母”，甚至不是她老人家的名字，就是“奶奶”。
这两个字，就像一个开关。按下去，关于她的所有记忆，那些温热的、鲜活的画面，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是她塞到我手里那个滚烫的烤红薯，是她坐在藤椅里给我扇扇子时，蒲扇带起的风里夹杂的淡淡的汗味和肥皂香，是她一边唠叨我“又瘦了”一边往我碗里夹最大块的红烧肉。
你看，当我喊出“ 奶奶 ”这两个字时，她就在。她活在我的叙述里，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所以，对我来说， 对故去的老人怎么称呼 ，核心答案只有一个： 就按他们活着的时候，你最习惯、最亲切的那个称呼来。
你的爷爷，走了，他依然是你的 爷爷 。你的外婆，远行了，她也还是你的 外婆 。这份由血缘和爱编织起来的羁绊，是超越生死的。称呼，就是这份羁绊最直接、最温暖的体现。它不该因为死亡这道冰冷的门，就变得生分和客套。
当然，我知道，很多人会纠结于那些更“正式”、更“书面”的叫法。
比如， 先人 。这是一个很泛化的尊称，涵盖了所有已故的長輩。很得体，很书面，但也很有距离感。你跟朋友聊天，会说“我一位先人……”吗？不会的，听着像在念悼词，不像在说家常话。
再比如，更具体的， 先考 和 先妣 。这是古时候的说法，指的是已故的父亲和母亲。现在，除非是在写非常正式的家谱、墓志铭或者是在某种特定的宗族仪式上，否则几乎没人会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听着就一股子古书纸张的味道，隔着一层时空的纱。说出口，仿佛自己都得先作个揖。
还有一些，像是 故去的 某某、 已故的 某某。这些定语，像是在称呼前加了一块墓碑，时刻提醒着“逝去”这个事实。在某些需要明确说明情况的场合，无可厚非。但如果每次提及，都这么加上，你不觉得累吗？那种鲜活的亲密感，一下子就被冲淡了。
我见过一些朋友，在社交媒体上怀念自己的亲人，会写“纪念我的先父/先母”。我完全理解这份敬意，但有时候会觉得，这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悲伤，一种被格式化了的情感。如果他写的是“爸，今天我又梦到你了”，或者“妈，我今天做的这道菜，有你当年的味道了”，那种思念的浓度，那种仿佛亲人就在身边的对话感，一下子就扑面而来。
所以，称呼这件事，真的，看场合，更要看“人心”。
在你的心里，在你的生活里，他们从未离去，那就不必用那些冰冷的词汇去定义他们。
你跟孩子讲过去的故事，就说：“这是 爷爷 最爱听的戏。”你跟爱人回忆往事，就说：“这事儿啊，我 姥姥 当年就是这么处理的。”你跟朋友分享一道菜的做法，就说：“我 奶奶 说了，这道菜的秘诀是……”
在这些生活化的、充满烟火气的场景里， 那个亲切的称呼，就是最好的墓志铭。 它证明着，这个人虽然肉身不在了，但他的精神、他的爱、他的习惯、他对你的影响，都还深深地烙印在你的生命里。你每一次自然而然地喊出那个称呼，都是一次爱的复苏和传承。
当然，在一些特定的、严肃的场合，我们需要使用更规范的称谓，这是对传统的尊重，也是对仪式的尊重。比如：
- 撰写祭文、碑文 :这时候用 先考 、 先妣 、 先祖 等，显得庄重肃穆。
- 填写官方表格或进行法律程序 :可能需要用到“ 已故 ”这样的法律术语来明确身份状态。
- 非常正式的家族聚会或纪念活动 :主持人或长辈可能会用“我们的 先辈 ”这样的称呼，来营造一种集体缅怀的氛围。
这些都是必要的。但我们必须分清，这些是“礼”，是写给别人看的规矩。而我们日常的称呼，是“情”，是发自内心的声音。
我们不必被那些“礼”束缚住我们最真实的情感表达。
说到底， 对故去的老人怎么称呼呢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在问一个语言学上的规范，不如说是在问： 我们该如何安放自己的思念？
是用一个敬而远之的尊称，把他们供奉在遥远的神龛上？还是用一个温暖如初的昵称，让他们活在我们每一次的呼吸和讲述里？
我选择后者。
我永远会叫她“ 奶奶 ”。因为这个称呼里，有我的整个童年，有我味蕾最初的记忆，有我为人处世最早的启蒙。它是有温度的，甚至是滚烫的。每当我说起“我奶奶”的时候，我觉得她就在我旁边，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像从前一样。
这，或许才是对逝者最高级的纪念。不是把他们变成一个冰冷的符号，而是让他们作为一股温暖的力量，永远地活在我们的生命叙事里。只要我们还这样称呼他们，只要我们还在讲述他们的故事，他们就从未真正远去。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我们。而那个我们叫了一辈子的称呼，就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最温暖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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