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话怎么称呼爸爸爷爷?一声阿爸一声嗲嗲,是回家的路

同事小王冷不丁地问我,你们 家乡话 里,管 爸爸 叫什么?管 爷爷 又叫什么?

我愣住了。

不是因为被问倒了,而是因为这个问题,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咔嗒”一声,捅开了一扇我以为早已尘封的记忆之门,门后是江南水乡黏腻的梅雨季,是窄窄的弄堂里飘出的饭菜香,是我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小时候。

家乡话怎么称呼爸爸爷爷?一声阿爸一声嗲嗲,是回家的路

在普通话的语境里浸泡太久,久到“爸爸”“爷爷”这两个词已经像肌肉记忆一样,脱口而出,平滑,标准,却也……怎么说呢,少了一点灵魂的质感。

我的灵魂,是认那个短促又有力的单音节的。

阿爸 。”

我对着小王,轻轻地发出了这个音。不是bàba,是Abà,第一个“阿”字轻得像一片羽毛,第二个“爸”字却掷地有声,像一颗石子丢进心里,能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小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阿爸啊,跟上海话有点像。”

他不懂。他不会懂的。

这个“ 阿爸 ”,在我的世界里,从来不只是一个简单的 称呼 。它是一种具体的形象,一种气味,一种触感。

我的 阿爸 ,是个不爱说话的男人。他的爱,从来不说出口,都藏在手上。是夏天傍晚,他修好我那辆掉了链子的永久牌自行车后,满是机油的粗糙的手;是冬天深夜,我发高烧,他二话不说背起我跑向卫生院时,宽阔又温热的脊背;是每次离家,他默默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然后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千言万语,都在那一下沉甸甸的拍打里。

小时候,我闯了祸,摔破了邻居家的花盆,或是考试考砸了,我妈总是在那儿数落个没完。而我的 阿爸 ,就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子上,抽着烟,一言不发。等我妈说累了,他才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我,沉声说一句:“去吃饭。”

就这三个字。没有责备,没有追问。但不知道为什么,比任何严厉的批评都让我感到羞愧和安心。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的“ 阿爸 ”就是一座山,沉默,但永远在那里。

而我喊他“ 阿爸 ”的声音,也随着年纪在变化。儿时是尖锐又响亮的,带着撒娇的尾音,像糖一样粘人;少年时变得有些别扭,夹杂着青春期的叛逆,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是一种不情不愿的确认;直到现在,在电话里,一声“ 阿爸 ”,饱含着愧疚与思念,温吞又绵长。

爷爷 呢?

这就更有意思了。在我们那儿, 爷爷 称呼 是分家的。我爸的爸爸,我们喊“ 嗲嗲 ”。

你瞧,这个词多奇妙。diā diā,叠音,听起来就充满了无限的亲昵与慈爱。它不像“爷爷”那么书面,那么正式,它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温软,像一块融化了的麦芽糖。

我的 嗲嗲 ,就是这样一个像麦芽糖一样的人。他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道桥,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数不清的故事。小时候,我最喜欢赖在 嗲嗲 的怀里,揪他花白的胡子。他的口袋像个百宝箱,总能摸出几颗酒心巧克力或者一两块酥糖。他会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剥开糖纸,把糖塞进我嘴里,然后满足地看着我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样子。

嗲嗲 身上的味道,是阳光晒过的旧棉布混合着淡淡的旱烟味。他带我去年久失修的河埠头看船,告诉我哪条是运米的,哪条是捕鱼的;他带我去田埂上放牛,教我认识各种各样的庄稼。他嘴里总哼着一些我听不懂的江南小调,不成曲,不成调,却是我童年记忆里最安稳的背景音。

一声“ 嗲嗲 ”,喊出来,眼前浮现的就是一个佝偻着背,却永远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的老人。这个词本身,就带着温度,带着甜味儿。

而我妈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外公,我们则叫“ 阿公 ”。

阿公 ”这个 称呼 ,比起“ 嗲嗲 ”,似乎又多了几分敬重和距离感。我的 阿公 是个读书人,戴着老花镜,喜欢看报纸,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他家有一个大大的院子,种满了花草。我去 阿公 家,总是不敢像在 嗲嗲 家那般放肆。我会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听他讲那些《三国演义》里的故事。

阿公 ”的声音,总是与书本的油墨香和院子里的栀子花香联系在一起。他教我写的第一个毛笔字,就是我自己的名字。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力道沉稳。他说,人如其字,字要写得正,人也要活得正。

你看, 家乡话 就是这么精准而微妙。它用“ 嗲嗲 ”和“ 阿公 ”,清晰地区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祖父形象,一个亲昵如己,一个敬重如师。这是普通话里一个笼统的“爷爷”所无法完全承载的丰富内涵。

这些 称呼 ,是专属于我们这片水土的密码。它们不仅仅是代号,更是情感的浓缩,是家族记忆的载体,是文化传承的活化石。一声“ 阿爸 ”,背后是一个家庭的支柱;一声“ 嗲嗲 ”,背后是隔辈亲的无限宠溺。

可惜的是,这些生动的、带着泥土芬芳的 称呼 ,正在慢慢地流失。现在村里的孩子们,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们会标准地喊“ 爸爸 ”,喊“ 爷爷 ”。他们也许永远无法体会到,当我们这些在外漂泊的人,在某个瞬间,脱口而出一声“ 阿爸 ”时,心中那份巨大的翻涌与慰藉。

那个音节,就像一条无形的脐带,无论我们走多远,飞多高,它都牢牢地连接着我们的来处。它提醒着我们,我们是谁,我们的根在哪里。

小王还在等我的答案,我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爸的爸爸叫 嗲嗲 ,我妈的爸爸叫 阿公 。”

他更困惑了,挠挠头说:“这么复杂啊。”

是啊,是很复杂。就像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来路一样,复杂,却又无比珍贵。那些被普通话磨平了棱角的方言词汇,其实才是我们情感世界里最深刻的烙印。

它们躺在我们的舌根底下,平日里不说,不代表忘记了。只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它们就会立刻苏醒,带着所有的往事、所有的情感,喷薄而出。那一刻,我们不再是写字楼里的Mary或者David,我们变回了那个在弄堂里大喊着“ 阿爸 ,我回来了!”的野孩子。

那个音节,就是回家的路。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