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你问我 南方外公的母亲怎么称呼 ,我第一反应不是一个词,而是一个画面。
一个夏天的午后,黏糊糊的风,老屋里那股子旧木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她就坐在老屋门口那张吱吱呀呀的藤椅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眯着眼睛看我们这群小猴子在院子里疯跑,阳光把她的白发照得像是一团发光的银丝。我妈会推我一把,压低声音,用一种既催促又带着点神圣感的语气说:“快,去叫人啊!”
叫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在普通话环境里长大的我们这代人,简直是个玄学。
教科书,或者说“标准答案”,会告诉你,叫 太姥姥 ,或者文雅一点, 太外婆 。听起来四平八稳,对吧?逻辑清晰,辈分明确。外公的母亲,就是妈妈的姥姥,加个“太”字,完美。
可你要是真在南方的某个大家族里,对着那位老祖宗,字正腔圆地来一句“太姥姥好!”,我敢保证,你收获的,多半是她老人家一脸茫然,以及周围亲戚们那种“哎呀这孩子,不会说老家话”的、夹杂着惋惜和一点点优越感的复杂笑容。
因为在南方,尤其是在那些方言强势的地区, 一个称呼,从来就不是普通话的简单排列组合 。它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宗族记忆、确认“自己人”身份的钥匙。
就拿我们家来说吧,我外公是广府人。在我们那儿,外公的母亲,我们从来不叫 太姥姥 。那是什么?那是电视里才有的称呼。我们叫 阿太 (ā tài) 。有时候,为了更显亲昵,会叫 婆太 (pó tài) 。
你细品一下这个发音。“阿太”,那个“太”字,从嘴里蹦出来,又短促又有力。它不像“姥姥”那样拖着长长的尾音,带着北方的软糯。它就是这么硬邦邦、实打实地砸在你耳朵里。这声音里,有我们那边的气候,干脆,直接,不拖泥带awaiter。而“婆太”呢,又多了几分柔和,那是孙辈在撒娇时才会用的,像是含在嘴里的一块麦芽糖。
我一个福建泉州的朋友,他跟我讲,他们那边,管外公的母亲叫 祖嬷 (tsóo-má)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我愣了半天。这发音,这组合,完全跳脱了我对亲属称谓的认知框架。“祖”和“嬷”,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你光是念出来,就仿佛能看到一座古老的祠堂,闻到空气里经久不散的香火气。它已经超越了一个单纯的称呼,它几乎就是一部活着的家族史。我朋友说,每次回老家,听到满屋子的晚辈用闽南话此起彼伏地喊着“祖嬷”,他就觉得,根,还在那儿。
这还没完。
我认识的客家人,他们习惯叫 太婆 (tài pó) 。听起来和广府的“婆太”有点像,但语调和重音完全不同,味道也就不一样了。潮汕地区的朋友,他们的称呼就更复杂了,同一个词,在不同村镇,发音都可能有细微的差别。至于江浙沪一带,吴语区,那又是另一套独立的语言系统,什么“阿太”、“太婆婆”,各种叫法,不一而足。
所以你看, 南方外公的母亲怎么称呼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它是一个坐标,一个指向你家族源头的地理和文化坐标。
这声称呼,背后藏着的,是整个家族的迁徙图谱和方言密码。它比身份证上的籍贯,更能定义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现在很多年轻一辈,像我一样,常年在外,普通话说得比家乡话还溜。回家过年,面对一众亲戚,常常陷入“称呼失语症”。我们知道这个人是谁,跟我们什么关系,但就是不知道那个最地道、最亲切的词该怎么从喉咙里发出来。于是,只好用“阿姨”、“叔叔”、“奶奶”这些模糊而万能的词去代替,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尴尬的微笑。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断裂。
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你手里拿着一把祖传的钥匙,却发现,它已经打不开老家的那扇门了。
我记忆里的那位 阿太 ,她其实听得懂我们说的普通话。但每次我用生疏的粤语喊她一声“阿太”时,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会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笑,一种被“自己人”的语言唤醒的、发自肺腑的喜悦。她会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塞到我手里,那糖纸都有些受潮发黏了,但却是我童年里最甜的味道。
她不仅仅是一个辈分上的符号,她是家族的定海神针。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部无需文字记载的历史。家族里谁和谁有过节,哪一房的祖上是从哪里迁来的,村口那棵大榕树是什么时候种下的……这些东西,都储存在她那颗看似已经不太灵光的脑袋里。
她就是活着的“根”。
而那个独一无二的称呼,就是我们与这个“根”连接的唯一通道。它不是冷冰冰的“great-grandmother”,也不是标准化的“太姥姥”。它是 阿太 ,是 祖嬷 ,是 太婆 ,是那个滚过一代又一代人舌尖,带着口音、带着体温、带着独特情感的词。
所以,如果你也来自南方,如果你也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别去网上搜什么标准答案了。
回家去问问你的父母,问问你的外公外婆。
听他们用最地道的乡音,告诉你,那个坐在时光深处的老人家,到底应该怎么称呼。
相信我,你得到的,将不仅仅是一个词。
那将是你家族故事的,一个温暖的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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