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起民国,你脑子里先冒出来的是什么?是张爱玲笔下那袭华美的旗袍,还是《申报》上那些泛黄的旧闻?是百乐门舞池里旋转的衣香鬓影,还是街头巷尾黄包车夫一声声费劲的吆喝?这些都是,但又都不是全部。我想聊点更细微,更藏在骨子里的东西——那会儿的人,在街上、在电车里、在店铺中,碰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嘴里会蹦出个什么样的称呼来?
这事儿,可比我们今天一句“你好”或者“麻烦问一下”要复杂得多,也……有味道得多。
先说个最广为人知,也最有分量的: 先生 。

今天的“先生”多半跟在姓氏后面,成了一种礼貌的后缀。但在民国, 先生 这个词,那可是个独立的、响当当的敬称。你对着一位穿长衫、戴眼镜,看着有几分学问模样的男士,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先生”,那准没错。这个称呼,透着一股子对知识、对身份的认可。它不单单指性别,更是一种社会地位的标签。大学教授是先生,报馆编辑是先生,律师医生也是先生。甚至,像鲁迅、胡适这样的大文豪,人们尊称他们,用的也是这两个字。这个称呼,有分量。沉甸甸的。它像一道无形的门槛,把人和人之间,划分出了不同的气场。
那女的呢?女的就更有讲究了。里面的门道,那可就深了。
最时髦、最新派的,当属 女士 。这个词,带着点西洋墨水的味道,是从海外传过来的。什么样的人会被称为“女士”?多半是那些剪了短发,穿着洋装,读过新式学堂,甚至能说几句英文的“新女性”。她们独立、自信,在社交场合落落大方。喊一声“女士”,既表达了尊重,也暗含了一种对对方摩登身份的认同。这声称呼里,有平权思想的微光在闪烁。
但更普遍的,还是 小姐 和 太太 。
哎, 小姐 这个词,现在的意味可真是……一言难尽。但在民国,它绝对是个金贵的称呼。专指那些大户人家的未婚闺女。你想想,一个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穿着素雅学生裙的姑娘,你叫她一声“小姐”,她或许会羞涩地低下头,但心里一定是受用的。这代表着她的出身、她的教养、她的清白。当然,后来这个词的含义慢慢就复杂化了,尤其是在某些特定场合,但就日常交往而言,在那个时代,它依然是体面的。
而 太太 ,则又是另一重天地。一字之差,天壤之别。这声“太太”背后,站着的是一个家庭,一个丈夫的社会地位。被尊称一声“某太太”,那意味着你已婚,且夫家是有头有脸的。她们可能是某个局长的夫人,某个银行家的妻子。她们操持着一个家,在麻将桌上运筹帷幄,在客厅里招待宾客。这声“太太”,是身份的印章,盖下去,就有了底气。
你看, 先生、女士、小姐、太太 ,这几个简单的称呼,就像一把精密的游标卡尺,瞬间就丈量出了一个陌生人的大致社会坐标:学识、婚否、家境、思想开放程度……全在里头了。
可民国,不全是穿着长衫旗袍的知识分子和名媛贵妇啊。更多的,是那些在市井里奔波的普通人。他们的称呼,就带着一股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走进一家店铺,你想跟掌柜的搭话,嘴里最自然的,就是一句“ 老板 ”或者“ 老总 ”。这两个词,在当时可没今天这么泛滥,指的就是实实在在的生意人。这一声喊出去,既是尊敬,也带着点生意场上的客套。
你要是坐黄包车,或是找个手艺人修东西,那得叫“ 师傅 ”。这声“师傅”可不简单,它包含着对一门手艺的绝对尊重。拉车的有拉车的力气和门道,木匠有木匠的规矩和刨花香,这都是吃饭的本事。一声“师傅”,叫的是手艺,敬的是匠心。这个词,生命力极强,到今天我们还在用,真是了不起。
更有趣的,是那些打破血缘的“亲戚称呼”。在街上问个路,对着年长些的男性,你完全可以亲切地叫一声“ 老伯 ”或者“ 大哥 ”。对着年长的女性,就喊“ 大妈 ”或“ 大姐 ”。这种称呼,一下子就把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它仿佛在说:“咱们都是中国人,出门在外,论个年纪,跟一家人似的。”这里面,有一种农业社会流传下来的、朴素的宗族情感。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显得尤为可贵。
当然,还有个不得不提的特殊称呼,它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预示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那就是 同志 。
在民国前期, 同志 这个词,还主要是在革命党人内部使用,带着点秘密结社的色彩。它代表着志同道合,为了同一个理想奋斗。孙中山先生就常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当一个人在公开场合称呼你为“同志”,那传递的信息可就丰富了。这不仅是个称呼,更是一种政治身份的试探与确认。它像一个暗号,瞬间就能识别出“自己人”。这个称呼,是平等的,它要抹去先生、小姐、老板所代表的一切阶级差异,把所有人都拉到同一条战线上。
所以你看,民国对陌生人的称呼,就是一幅活生生的社会风情画。有文人雅士的清高,有新派女性的独立,有名媛太太的体面,有市井小民的热络,也有革命者的理想与激情。每一个词,背后都有一群人,一种生活方式,一段特定的历史。
如今,我们习惯了用最简单、最高效的方式交流。一个“你好”,一个“美女”,一个“帅哥”,几乎可以应对所有场合。这当然是社会的进步,更简单,也更平等。但我偶尔还是会出神地想,当一个民国青年,在街角犹豫着,不知该称呼迎面走来的那位女士为“小姐”还是“女士”时,他心里的那份掂量、那份揣测、那份对人际边界的敏感,是不是也随着那些老旧的称呼,一同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呢?这些称呼,就像是那个时代空气里的一个个密码,如今,我们已经没人能完全破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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