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棵老槐树，去年还枝繁叶茂，今年却仿佛被什么抽去了魂，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片枯叶，风一吹，摇摇欲坠。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也像我这几年的人生——荒诞、拧巴、摇摇欲坠。我，曾经是她无话不谈的 闺蜜 啊，现在，我成了她孩子的 后妈 。你让我怎么称呼自己？对着那两个曾经叫我“小姨”或“阿姨”的孩子，我喉咙里像梗了块石头，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记得很清楚，第一次，大宝怯生生地问：“阿姨，你……你以后是不是要住在这里了？”他那双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透着茫然和一点点，我不敢细想的，戒备。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拉扯着，疼得我几乎站不稳。住在这里？是啊，我当然要住在这里。这里是他的家，现在，也是我的家。可我怎么能说出口？这屋子里的每一件摆设，每一个角落，都曾见证过他们一家四口的欢声笑语，也曾听过我和她坐在沙发上，吐槽各自生活里的鸡毛蒜皮。如今，她走了，我来了。这算什么？鸠占鹊巢吗？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我跟老宋（现在我的丈夫，以前她的丈夫）的这段“孽缘”，说起来，谁都不信。我们最初，真的只是“朋友的丈夫”。她，我的闺蜜，曾是那个在我失恋时彻夜陪我喝酒，在我生病时第一个冲到医院的人。我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好得恨不得能共享所有秘密。除了她的家庭，那是她的圣殿，我从不僭越。我眼里的老宋，一直是她那个有点木讷、但对家庭负责的好丈夫，好爸爸。我们偶尔见面，也只是客套地寒暄几句，甚至眼神都很少交汇。谁能想到，命运会开这种地狱玩笑？
她跟老宋离婚，我是在第一时间知道的。当时我陪着她哭，骂老宋是渣男，骂他不懂珍惜。她说，不怪他，性格不合，早就走不下去了。我信了，也跟着心疼她，替她惋惜。后来，老宋常常来找我倾诉，说他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有多难，说他心里苦。我当时只是出于对朋友前夫的“人道主义关怀”，偶尔劝劝他，帮他分担一下。谁知，那界限，那防线，一点点、悄无声息地就模糊了。从一开始的“我们只是朋友”，到后来的“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再到他单膝跪地，拿出那枚在我看来讽刺意味十足的戒指时，我简直像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而噩梦最深处，就是我点头答应了。
我疯了吗？我肯定是疯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我像个被命运操纵的木偶，一步步走进了这个尴尬至极的局面。我曾经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问自己： 闺蜜变后妈，怎么称呼自己 ？这个疑问像个幽灵，纠缠着我，啃噬着我的内心。
对老宋来说，他只是重新找了个妻子，给孩子找了个妈妈。他甚至会天真地问我：“你觉得大宝和小宝会喜欢你吗？他们会不会很快接受你？”我看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心里的苦涩简直要漫出来了。喜欢？接受？老宋啊，你知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改变的。我怎么跟那两个孩子说？我是你们爸爸的新妻子，我是你们的后妈？这句话，光是在心里默念，都像一把刀子扎得我生疼。
小宝很小，才上幼儿园，她可能还没完全弄明白“妈妈”和“阿姨”的区别。她会甜甜地叫我“阿姨”，有时候还会跑过来抱抱我，撒娇要我讲故事。那一刻，我的心是软的，暖的，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愧疚感。我算什么？我真的能取代那个在她心里至高无上的“妈妈”吗？我不敢。我也不想。我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对着我，脱口而出叫一声“妈妈”，我该如何回应。是欣喜若狂？还是惊慌失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一声“妈妈”，背负着太多的重量，太多的过往。它属于另一个人，那个曾经，也是我最亲爱的人。
大宝不一样。他已经上小学了，敏感而懂事。从我搬进来那天起，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看到我来家里会主动打招呼，眼睛里带着好奇的光。现在他只是低着头，偶尔偷偷瞟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和审视。他从没叫过我“阿姨”，甚至连我的名字也不叫。他只会用“她”来指代我，或者直接绕开我，跟老宋说话。我给他做饭，他会吃，但吃得很少。我给他买新书包，他会收下，但脸上没有一丝喜悦。我知道，他心里有墙，高高的，厚厚的，把我隔绝在外。那堵墙，是用他妈妈的影子砌成的。
我曾经试着跟他沟通。有一次，我鼓足勇气，在他写作业的时候，轻轻走到他身边，问他：“大宝，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跟阿姨说。”他猛地抬头，盯着我，那眼神像两把冰冷的刀子，直直地戳进我的心窝。他没说话，只是眼神里写满了“你凭什么？”三个大字。接着，他低下头，用铅笔狠狠地戳着作业本，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怒都发泄在那张无辜的纸上。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我明白了，在他们心里，我永远是个闯入者，是个替代品，是个“ 后妈 ”。而这个称谓，就像一个烙印，灼痛着我，也定义着我。
我能怎么称呼自己呢？对着他们，我依然习惯性地说“我是阿姨”，尽管这个称呼在我现在这个身份下，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甚至是自欺欺人。可我真的叫不出口“我是你妈妈”，那种僭越感，那种罪恶感，会把我彻底吞噬。我更不能说“我是你后妈”，那太残忍，太赤裸，也太绝情。所以，我选择模糊，选择逃避。在老宋面前，我也会小心翼翼地问：“今天小宝叫我什么了？”他总是大大咧咧地说：“阿姨呗，还能叫什么。”他不会明白，这个简单的“阿姨”背后，包含了多少我的挣扎和无奈。
外人呢？那些曾经和她一起，也和我一起，在咖啡馆里畅聊人生，在朋友圈里互点赞的共同朋友们，又该怎么称呼我？或者说，我该怎么在他们面前称呼自己？那些眼神，那些欲言又止，那些尴尬的沉默，都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身上。我不敢参加以前的聚会，我不敢再跟她们联络。曾经的 闺蜜情 ，现在变成了什么？是镜花水月，是一场笑话，还是，最赤裸的背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岛，被过去的朋友们抛弃，也被现在的“家人”审视。
这生活， 乱七八糟 。我常常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日益憔悴，眉眼间写满心事的女人，心里升起一种陌生的恐惧。这个人，还是我吗？那个曾经活泼开朗，敢爱敢恨的我，去哪儿了？她是不是被那个叫做“ 后妈 ”的壳子，彻底吞噬了？
我试过努力，真的努力过。我学着做他们爱吃的菜，学着辅导大宝的功课，学着给小宝扎可爱的辫子。我付出我所有的耐心和爱，希望能一点点融化他们心里的冰山。有一次，小宝发烧，我抱着她冲向医院，老宋还在外地出差。那一夜，我守着她，给她物理降温，喂她喝水，她烧得迷迷糊糊，却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希望，觉得自己的付出，也许不是徒劳。可第二天，当她退烧醒来，看到我，依然是那一声脆生生的“阿姨”。所有努力，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我不是没想过放弃，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可我爱老宋，这一点，我无法否认。这份爱，从一开始的偷偷摸摸，到后来的光明正大，它确确实实存在。我爱他这个人，也爱他身上的那份责任感和对家庭的渴望。我也想成为一个好妻子，一个合格的继母。可是，这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复杂情感，太多的伦理纠葛。
这个世界，从不会给“ 闺蜜变后妈 ”的女人，准备一个现成的称谓和一条好走的路。它只会抛给你无数双审视的眼睛，无数句欲言又止的评判，和一声声隐晦的叹息。我怎么称呼自己？也许，我永远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只能在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里，挣扎着，摸索着，努力活下去。
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大宝会不会有一天，接受我这个“阿姨”，甚至愿意叫我一声“小妈”？小宝会不会在长大以后，明白我内心的挣扎和爱意？那个曾经的闺蜜，她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些都是悬而未决的未知数。我只知道，每一天醒来，我都要面对这个现实：我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却也是她孩子现在名义上的 后妈 。这个称谓，复杂到让人心碎，也沉重到让我喘不过气。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去爱，去付出，去等待，等待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被真正接纳的那一天。而至于我自己，我就是我，一个在爱与愧疚的夹缝中，努力寻找自我定位的女人。这，也许就是我对自己最好的称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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